女真人并不是没有散兵作战的心理准备,在西南时,他们便已经遭遇了类似的情况。但到得此时,面对华夏军迅猛而高效的小规模冲锋,自己这边已经差了好几个层次。
数十乃至於上百个点的冲锋汇成一片浩荡的海潮,但宗翰能够看出来,对方出动的不过是数千人的部队。自己这边能够抛出数倍於对方的兵力,但每个点上的应对都不如对方灵活。
他当然没有坐以待毙,巳时二刻,随着外围的作战状况已经开始变得混乱,完颜撒八率领两千铁骑从北面浩荡冲出,试图扫荡整个战场,而华夏军自北面、东北面、西南面各有一支千人预备队汹涌而来,朝女真本阵侵入。
撒八的两千骑兵对华夏军的进攻造成了严重的遏制与打击,尽管附近大量的华夏军部队迅速集结,以火雷、长枪做出还击,但仍旧有数支部队被这骑兵淹没过去,战场上的交换比逼近一换一。
在过去这是个可笑的数字,若是在面对武朝甚至面对辽人的战场上,女真两千铁骑许多时候能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往往在面对大规模结阵的步兵时,他们会选择避开,但只要步兵的阵型一乱,他们的冲击足以杀溃数万人的军阵。但这一刻,面对着人数分散的华夏军,一换一的交换比,竟然成为了唯一的杀手鐧。
午时,骑兵的冲击遭到遏制,完颜撒八率队而回,部分华夏军的队伍犹如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地撕开了外层的女真部队,逼近金兵本阵的八千人核心,厮杀变得更为激烈,一部分华夏军部队暂时止步,又或者开始支援侧面的同伴。
兵锋浩荡,一阵一阵的爆炸,风中飘着的是死亡的味道,在视野的右侧,华夏军对丘陵上女真人的一个炮兵阵地展开了争夺,一支亲兵队伍领命前去支援,视野前方,黑色的旗帜正逐渐汇集成滔滔的大河,左侧的山间,溃兵的身影一片一片的涌向山岭。宗翰站在他的帅旗下,岿然不动,只偶尔与一旁的韩企先说着话。
“几十人能成阵、分散后能应变……他们如何做到的……”
“听说他们甚至让每一位士兵读书识字……”
“兵法战阵,至此大多无用了……”
从数千年前起,便因为军队各种各样的特性,诞生各种各样的兵法。千万人在战场上的行走难以协调,因此需要以鼓点规划步伐;当无数的战士摆开阵势,一人挤着另一人,即便有人胆怯了想要逃跑,也根本行动不得;少数人能够接受一个命令随后尽量执行,便能成为军官,更多的战士只是被大军裹挟着走罢了,如果能够让数千人朝着一个方向前行而不乱,常常都是兵法上的关键。
你上千人行动笨拙,我的行动稍微流畅一些,便能够绕到你的侧面,使你来不及反应,产生混乱——只有最具归属感的士兵、亲兵能够脱离战阵而不乱、不逃、不偷懒,他们就能成为斥候,很多时候,斥候也决定了战场上的胜负关键。
而华夏军将上万人抛得漫山遍野都是。
他们不需要鼓点,不需要整队,不需要裹挟……过往的兵法,从今往后就没有用了,宗翰知道,他这数十年来积累的一切,在这里已经落了空。
这不是兵法交锋中的胜负。
——这就是精锐兵力的迎头碾压而已。
即便是过往所谓天下第一的屠山卫,此刻也已经比不过眼前的华夏第七军了。
他能够知道宁毅、秦绍谦这些人做到的是什么,他只是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而已。
“企先哪……”
某一刻,他喉间有些干涩地开口,随后停顿了许久,因为风中传来了战场的声音。韩企先拱手等待,过得片刻,道:“大帅,或许是时候突围了。”他看清楚的东西,众多的女真将领,在这些天里,何尝不是看得明明白白了。
宗翰摇了摇头,周围的风中传来的是华夏军的呐喊,那呐喊的声音隐约是:“杀粘罕——”
他的脑海中响起的是十余年前的景象,那是金国的第一次南下,他们敲开雁门关的门户,一路摧枯拉朽地朝南进军,汉人进行了孱弱无力的抵抗,一些相对顽强的抵抗者被杀了,悬屍城头。当大军前进到忻州时,曾经有一队刺杀者第一次也几乎是唯一的一次,将锋芒刺到他的面前。
那是在忻州的一座道馆当中,领头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汉人老者,他挥舞大枪,带着数十汉人侠客冲杀进来,在大军合围的人潮中杀得鲜血滚滚。那老者的枪锋一度刺到他的眼前,几乎行刺成功,但最终,这些人被淹没在军队的围杀当中。
“杀粘罕——”当时的那些汉人,便是这样叫喊的。
后来的许多年,或许也有许多人这样叫喊过,但宗翰都没有听到。这一刻,那声音又远远地传来了,仿佛间隔了十余年的时光,又再度冲杀至眼前。宗翰抬起头,眼中燃烧的是火焰。
“企先哪……你看……”
他指向东面的方向。
“那是秦绍谦。”
这一刻,女真的军队,仍旧占着人数上的优势。数十年来,老人从不是软弱的绵羊,大多数时候他已经当惯了狮子,但即便在身处劣势的时刻,他也从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
午时将尽,巨兽动了。
……
“好儿郎!随我冲阵——”
金军本阵当中,完颜撒八随老人拔剑,咆哮而起。
……
前、中、后三个方向上,华夏军的队伍一支一支的汹涌而来。
连长牛成舒挥舞长刀,浑身染血,陷阵而来。
“杀粘罕——”
……
呼喊之声汇成汹涌烈潮,各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碎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