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的那声炮响,确实在城内造成了一波小小的骚动,有些地方甚至可能已经发生了惨案。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进,本应持续膨胀的骚乱没有继续扩大,丑时过半,甚至又渐渐地平息,消没於无形。
没有切实的情报,汤敏杰与程敏都无法分析这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夜色静悄悄,到得天将明时,也没有出现更多的改变,街市上的戒严不知什么时候解了,程敏出门查看片刻,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昨夜的肃杀,已经完全的平息下来。
为什么能有那样的炮声。为什么有了那样的炮声之后,剑拔弩张的双方还没有打起来,背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无法得知。
“我回去楼中打听情况,昨晚这么大的事,今日所有人一定会说起来的。若有很紧急的情况,我今夜会来到这里,你若不在,我便留下纸条。若情况并不紧急,咱们下次相见还是安排在明日上午……上午我更好出来。”
程敏如此说着,随后又道:“其实你若信得过我,这几日也可以在这边住下,也方便我过来找到你。上京对黑旗探子查得并不严,这处房子应当还是安全的,或许比你偷偷找人租的地方好住些。你那手脚,经不起冻了。”
她说着,从身上拿出钥匙放在桌上,汤敏杰收下钥匙,也点了点头。一如程敏先前所说,她若投了女真人,自己如今也该被抓走了,金人当中虽有沉得住气的,但也不至於沉到这个程度,单靠一个女子向自己套话来打听事情。
“我在这边住几天,你那边……按照自己的步调来,保护自己,不要引人怀疑。”
程敏点头离去。
汤敏杰也走到街头,观察周围的景象,昨夜的紧张情绪必然是波及到城内的每个人身上的,但只从他们的说话当中,却也听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走得一阵,天空中又开始下雪了,白色的雪花犹如迷雾般笼罩了视野中的一切,汤敏杰知道金人内部必然在经历天翻地覆的事情,可对这一切,他都无法可想。
也可以唤醒另外一名情报人员,去黑市中花钱打探情况,可眼前的事态里,或许还比不过程敏的消息来得快。尤其是没有行动班底的状况下,即便知道了情报,他也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做出动摇整个局面大平衡的行动来。
这天是武振兴元年、金天会十五年的十月二十二,或许是没有打探到关键的情报,整个夜晚,程敏并没有过来。
第二天是十月二十三,清晨的时候,汤敏杰听到了炮声。
这次并不是冲突的炮声,一声声有规律的炮响犹如鼓声般震响了黎明的天空,推开门,外头的大雪还在下,但喜庆的气氛,逐渐开始显现。他在上京的街头走了不久,便在人群之中,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在昨日下午,经过大金完颜氏各支宗长以及诸勃极烈於宫中议事,终於选出作为完颜宗峻之子、完颜宗干养子的完颜亶,作为大金国的第三任皇帝,君临天下。立笠年年号为:天眷。
汤敏杰在风雪当中,沉默地听完了宣讲人对这件事的朗读,无数的金国人在风雪之中欢呼起来。三位王爷夺位的事情也已经困扰他们多日,完颜亶的上台,意味着作为金国柱石的王爷们、大帅们,都不必你争我抢了,新帝继位后也不至於进行大规模的清算。金国兴盛可期,普天同庆。
这天晚上,程敏依然没有过来。她来到这边小院子,已经是二十四这天的清晨了,她的神色疲倦,脸上有被人打过的淤痕,被汤敏杰注意到时,微微摇了摇头。
“昨晚那帮畜生喝多了,玩得有些过。不过也托他们的福,事情都查清楚了。”
汤敏杰递过去一瓶药膏,程敏看了看,摆摆手:“女人的脸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我有更好的。”然后开始讲述她听说了的事情。
完颜亶继位,上京城内喧闹狂欢了几乎一整晚,去到程敏那边的一群勳贵将中间的内幕拿出来大肆宣扬,几乎兜了个底掉。上京城这半年以来的整个局面,有先君吴乞买的布局,随后又有宗翰、希尹在其中的掌控,二十二的那天晚上,是宗翰希尹亲自游说各方,建议立小一辈的完颜亶为君,以破解随时可能刀锋见血的上京僵局。
宗干与宗磐一开始自然也不愿意,然而站在两边的各个大贵族却已然行动。这场权力争夺因宗干、宗磐开始,原本怎样都逃不过一场大厮杀,谁知道还是宗翰与谷神老谋深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手之间破解了这样巨大的一个难题,从此金国上下便能暂时放下恩怨,一致为国出力。一帮年轻勳贵说起这事时,简直将宗翰、希尹两人当成了神仙一般来崇拜。
与此同时,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觉得,如此厉害的人物都在西南一战铩羽而归,南面的黑旗,或许真如两人所描述的一般可怕,冲早将要成为金国的心腹大患。於是一帮年轻一面在青楼中饮酒狂欢,一面高呼着将来必定要打败黑旗、杀光汉人之类的话语。宗翰、希尹带来的“黑旗威胁论”,似乎也因此落在了实处。
“……那天晚上的炮是怎么回事?”汤敏杰问道。
“传言是宗翰教人到城外放了一炮,故意引起骚动。”程敏道,“然后逼迫各方,让步讲和。”
汤敏杰静静地坐在了房间里的凳子上。那天晚上眼见金国要乱,他神色激动有些压抑不住情绪,到得这一刻,眼中的神色倒是冷下来了了,目光转动,无数的念头在其中跳跃。
“我之仇寇,敌之英雄。”程敏看着他,“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
汤敏杰平静地望过来,许久之后才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没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