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退后!”
阿史那忠带领亲兵排成队列将农人、佃户们挡在外围,不断大声呵斥驱赶,然而越来越多的农人聚集过来,几十人、上百人直至数百人,这些人神情木讷,也不鼓噪喧嚣,只是默默的聚集、上前,给予一种无声的压迫。
一股力量在沉默之中逐渐凝聚、酝酿。
阿史那忠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雨水亦或汗水,甲胄里的衣物早已湿透,浑身隐隐战栗,瞪大了眼睛来回巡视,既害怕麾下的亲兵贸然出手伤了农人,更怕农人忽然怒火爆发冲击己方阵列。
无论哪一样都将造成局势彻底失控……
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已然沉寂多年远离中枢,本想着趁此机会重新回归陛下的视线之中进而恢复当年的权势,孰料却碰上如此枣手之局面。
早知如此,还不如整日在府邸之中欢饮达旦、享受作乐……
许敬宗更怕,一旦眼下之局势酿成事故,他这个礼部尚书就算是到头了,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距离宰辅一步之遥,如何甘心就这么葬送了仕途生涯?
农人越来越多,踩着泥泞的地面逐渐围拢,将自己与阿史那忠以及书院学子们逼迫着不断后退,已经陷入半包围。
而河南府官员却早已在段宝元带领之下后撤,在一旁默然注视、袖手旁观。
唯有贾敦颐须发箕张,上前手指着农人的脸不断呵斥:“你们想干什么?冲击朝廷命官吗?想造反?吾乃洛州刺史,现在命令汝等速速散去,否则定要追究汝等罪责,如若天使有毫发损伤,汝等不仅要腰斩弃市,且会连累家人、亲族!”
“本官向汝等保证,无论背后何人指使,只要现在散去,既往不咎,如若一意孤行、藐视朝廷,从重从严处置!”
农人终於有了回应,还是那个老农,红着眼睛嘶声大吼,脖颈上的青筋都爆出来:“我们不识字,不知什么国家律令、皇帝旨意,只知道丈量田亩就会让我们无田可种!您是刺史,应该知道无田可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想要活下去就得卖儿卖女、甚至易子相食!”
“朝廷不让我们活,我们为何还要服从这个朝廷?”
“就是你们这些奸臣佞臣为了一己之私利蛊惑陛下,否则以陛下之仁德岂能让我们没活路?”
“你们都是祸国殃民的奸贼!”
……
喧嚣声愈来愈大,已经盖过了滂沱大雨,农人的情绪愈来愈激烈,一张张木讷憨厚的面容渐趋狰狞,脚下的步伐不断向前压迫,就好似一颗已然点燃了引信的震天雷,下一刻就会彻底爆发。
局势处於失控的边缘。
许敬宗上前一把将贾敦颐拽回来,怒目而视,恨不能一口将对方咬死:“你疯了不成?这些人本就是受人蛊惑指使,根本不知对错,你这般指责怒骂岂不是要将他们最后的理智都淹没掉?你想让我们被撕碎不成?不能激怒他们!”
贾敦颐气得不轻,所有河南府的官员都离得远远的看热闹,只有自己上前帮忙,你现在还怪我?
“你死不死我不管,但这些农人皆乃我治下之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人蛊惑从而做出冲击天使之罪行,我得保护他们!”
毫无疑问,一旦这些农人激动之下失控,许敬宗等人固然没什么好下场,可这些农人也必然遭受极刑,否则不足以维护中枢之威严。
许敬宗气道:“你口口声声这些是你治下之民,可你睁眼看看,这些人可否在官府的丁册之上,可曾给大唐缴过一分一文的税赋,可曾承担一日之徭役?他们不是你治下之民,只是门阀豢养的奴隶而已!”
人口不在丁册之上、没有户籍,就只是豪门的奴隶而已,算不得国家百姓,这样的人口所生产出来的粮食、创造的财富都被门阀所拥有,对於国家没有一丝一毫的贡献。
贾敦颐反驳:“我是在帮你!你当他们是门阀的奴隶,那你让人如同豚犬一般宰杀了啊?”
许敬宗大怒:“你以为我不敢?”
“我就看出你不敢!没卵的怂货!”
“哇呀呀,你敢这般小觑於我?”
“溜舔陛下上位的佞臣,难道还要我瞧得起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敬宗矮胖的身躯很是敏捷,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个冲天炮正中贾敦颐的鼻子,贾敦颐猝不及防,被打得“嗷”一声惨叫,一摸脸,鼻血汩汩而出。
贾敦颐怒气勃发:“奸贼焉敢打我?”
冲上去将许敬宗推倒在地,骑在许敬宗身上挥动拳头,许敬宗脸上挨了几拳,拚命挣扎,反将贾敦颐压在身下。大雨滂沱,地上雨水横流、泥泞一片,两人在泥水之中挣扎打斗,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好似泥球一般,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