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勳贵有多少心怀太宗皇帝之遗愿、不肯承认李承干的法统?
军中大将有多少不肯按部就班,希冀着从龙之功扶摇直上?
世家门阀暂且偃旗息鼓,但其所遭受之重创、所承受之屈辱,岂能就此罢休?
上上下下、朝野内外,始终因为利益分裂成一个个小团体,平时低眉垂眼、恭顺蛰伏,却憋着劲儿的想要金刚怒目、奋起抗争。
对於宗室之内那些有着高祖皇帝血脉的子弟更是如此,皇帝又如何?
彼可取而代之!
李孝恭长叹一声,颓然道:“当初就不该复起,一把老骨头了就那么优游林泉、含饴弄孙,岂不快哉?非得重新踩进这个烂泥坑,徒惹烦恼。”
房俊笑道:“郡王当真糊涂了不成?以您的功勳、地位、威望,纵然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也难得清静,你不想踩进来,就会有人拿烂泥糊在您身上。”
连李神符那样的老鬼都不甘寂寞,更何况是“宗室第一名帅”的李孝恭?
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孝恭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有意让我进入那个劳什子‘委员会’,不过被我婉拒了,年纪大了,对於权力、财富、美女都缺乏冲动,只想着安安稳稳的熬过这一段,待到一些平静就彻底退下去。”
房俊了然颔首:“我猜也是郡王主动推辞,否则相比於郑仁泰、裴怀节之辈,郡王更合适加入。”
当然,未必是李孝恭自己不想,而是担心一旦加入就会成为宗室之内的一杆“大旗”,有人主动汇聚於他这杆大旗之下,架着他走向一个他不愿走的方向。
权力是柄双刃剑,有些时候权力愈大,愈是身不由己、不可自拔。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李崇真不经通禀直接入内,施礼之后,才低声道:“方才陛下於宫廷之内盛怒,掌掴皇后,致使皇后跌倒昏厥,经御医诊治之后脱险……”
将寝宫之内发生之事无所遗漏的叙述一遍,继而不等两人说话,再度施礼,退了出去。
显然是在“百骑司”内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前来通知其父李孝恭……
李孝恭神色震惊、不可置信,待到李崇真走出很久,这才惊诧道:“怎么可能?陛下与皇后素来感情深厚、举案齐眉,平常时候更是连吵架都未有过,何以至此?”
一直以来,李承干与苏氏可谓“恩爱夫妻”之典范,李承干温文尔雅、苏氏知书达礼,还是太子之时,李承干便不纳侧妃,除去太子妃之外只有几个侍妾,即便登基为帝,后宫的数量也极其有限,且宫内女子地位极低,无一人可与皇后争锋。
居然动手打人?
房俊面无表情,慢慢喝着茶水,道:“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对他千好万好他只做应当,可稍有不顺意便认为不可接受,就好像天下人都欠他的,而他生来就高人一等,所有人都得匍匐在他脚下,他也愿意展现主人的慷慨。当发现世事变幻,原本认为确定属於他的东西渐行渐远、不可拥有,便愤世嫉俗、觉得所有人都背叛他。”
李孝恭愣忡无语,好像李承干的性格还真是这样。
曾经有一段时间太宗皇帝有易储之意,李承干仓惶不安,一改平素聪慧爽朗、温文尔雅之作风,行事说话戾气十足,甚至试图以刺杀老师、刺杀兄弟的方式来告诫太宗皇帝易储之后果。
如今在朝堂之上遭受挫折、忍气吞声,回去寝宫拿皇后撒气向所有人展示他强硬、暴躁、凶猛之性格,试图警告一些人,倒也的确有几分可能。
只是可怜皇后被这一巴掌掴得威严扫地,以后如何管理后宫?
更将夫妻恩情置於何地?
那可是陪着你从黑暗绝望的日子里相扶相携走过来的妻子啊……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微风自窗户吹入灯烛摇曳,房俊直了直腰,郑重道:“有些人天纵奇才,纵然握有无上之权力,亦能惊醒自戒,可有些人庸俗暴戾,一旦拥有不可限制之权力,便会恣意妄为、我行我素,最终让帝国为其殉葬,将天下百姓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吾辈人臣,不仅要匡扶君上成就霸业,更要查缺补漏、直言犯谏,确保帝国强盛、百姓安宁,否则,枉为人臣。”
李孝恭有些失神,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你之所以改革军制,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避免军阀割据,真正目的是要限制皇权?”
房俊摇摇头:“两者兼而有之,不受限制的皇权是洪水猛兽,军阀割据的危害也一样严重。”
这件事,他必须争取李孝恭的支持,否则以他一人之力,无法对抗军功赫赫、威望绝伦的李积。
他可不想自己殚精竭虑不惜与李承干决裂而绸缪的大计,最终被李积摘了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