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被老地主辱骂——说他不知羞耻,每天只干这么点活,真是丢人现眼,这是割肉放血。”
“父母在家里打骂儿女——说他们不知羞耻,没有出息,只会变成造粪机器,这是割骨肉至亲,放父精母血。”
“皇帝讲天地君亲师——哪个不遵守这套规矩的,就是大逆不道,变成没有道德的无耻之徒,天下再没有无耻之徒的容身之地了。皇帝自然会过得安安稳稳。”
“可是你仔细听,哪个敢骂皇上无耻?似乎道德神剑对它的主人从来都是放任自由,谁对谁错,是握剑之人说了算。”
说到此处,雪明终於理好了造型。
他双手合十,披上袈裟。
“阿弥陀佛。”
[Part②·妖僧]
一时间,赵剑雄神智有些恍惚,难以理解这套逻辑。
他没有去过九界,虽然破了迷障,也没有越过这几百年的时代差距,师父与他说的这些话,在夏邦就是妖言惑众。
可是他当真要讲师父是妖僧,或许师父根本就不会在意。
以师父的脾气,可能还会轻松一笑,就这么大方承认。
或许夏邦在师父眼里,就是妖魔遍地走的山野,是没有道德的大荒。
“走。”
江雪明换了一双新鞋,原本神父袍子坏了,鞋底也磨平。如今只有拨步床里几个死去的庄稼汉,给他留了点遗产,其中就有几对布鞋。
赵剑雄问:“去哪里?”
雪明搂住帝江老妖,夹在袈裟宽厚的袖子里:“去火塘。”
赵剑雄一下子有点不太适应:“师父,你话变少了.”
江雪明皮笑肉不笑的应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少说话,自然就骗得少一些。要给佛祖几分薄面嘛”
赵剑雄被张贵人这副奇怪嘴脸给逗乐了。
他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一面——
——就和当初流星见着乐呵呵的雪明一样。
爆杀怪物之后,就是江雪明最开心,最踏实的时候。
“哪个是张贵人?哪个?”
火塘里围满了人,都跟在武修文身边。
昨天夜里,他们眼睁睁看着佛雕师被一道恐怖“天火”炸得死无全屍。一下子作鸟兽散,后来就是这个好似武神将一样的白衣仙人来打扫战场。
如今武修文披了宝甲,站在镇民中间,镇民就把他当做新的山大王。听到新大王有一个师父,自然愈发敬重这“仙人门派”,要搞起新的供奉崇拜——没有佛雕师和灵光佛祖了,总要找个东西来庇护寻常百姓家呀。
只见火塘西南边走进来一个披着黑袈裟蟠龙袍的白净僧侣,正是江雪明。
他步子生风,走得快而稳健,步幅极大,干净利索的跨过一条条矮凳——怀里的帝江开始不安分,不耐烦。
老妖似乎猜到这家伙准备搞什么鬼了,可是它没有办法反抗,被芬芳幻梦压在怀里,结结实实的抱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阿弥陀佛.”
江雪明找到镇民里,以前和佛雕师打交道的司祭长老,也是镇子上最大的家族,口号最响亮,供奉最多的那一户人家。
众人不敢开口问话,就把这司祭长老其中代表推了出来。
“叫什么?”江雪明眯起眼,好似一头笑面虎。
武修文立刻吼叫:“问你话!”
雪明只觉得修文实在太机灵——
——都不必去说,这学生马上就明白如何做。
“刘长庚!刘长庚!刘家族长.我我”
来人结结巴巴,已经是胡子花白颐养天年的肉身,佝偻下来不敢正眼看大仙,捧着江湖人士的抱拳礼,后来觉得不够,就想跪下。
江雪明说:“起来。”
武修文凶神恶煞的,学着师父踢踏自己的腿法,想把这老头儿的身板蹬直了,可惜他学不像。
司祭长老受了武修文踢打,授血怪物的身体素质要远超修文——没有失衡,反而有些奇怪,这武神将怎么还喜欢胡闹,开这些个玩笑?
不过老头儿还是领命,站直了,跪都不敢跪了——心里了然,新来的大王不喜欢跪拜礼。
江雪明问:“干什么的?”
“师父问你从什么业?做什么事?”武修文喝道。
刘长庚立刻应:“家里有四十亩水田,八十亩旱田,就在院里逗儿弄孙,说些养猪种地的事情,照祖宗办法吩咐下去,儿孙也不愁吃喝——我年纪大了,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以后吃不得五谷了。”江雪明用最温柔的话,讲出最恐怖的事:“菩萨只许你吃人肉,你有怨言么?”
“啊?”刘长庚一下子慌了。
这恐惧立刻蔓延开来,变成望族乡绅群体里的传染病。
“住口!谁要不服气!敢辱骂菩萨!我就杀谁!活剐了挂在门楼上!喂它三天三夜的鹰!”武修文从行囊里取来半截破烂火扇子,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一回他过足了县官的瘾。
“这这这这.”刘长庚惊惧恐慌,几乎要昏死过去,家里几个媳妇一把抱起老头儿,把族长往和尚身边送:“不行呀!大王!不行呀!”
江雪明微笑道:“喊我什么?”
“罗汉!罗汉!护法罗汉!这不行呀!”刘长庚立马改口,详细解释:“我这禾丰镇刚送走百目魔头,怎么能吃人肉?且不说朝廷官兵带天师来剿匪杀妖——我们镇里百姓都是良民,绝不想做妖怪呀!”
只可怜黑风镇的司祭族长们,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授血怪物。
他们一直都以为还丹是好的,是增大力气的灵药,是福寿安康的救星。
雪明不想戳破这个谎,於是要撒另一个谎——这混沌世界,就是由一个个谎编成一张大网。
缚在网里,蜘蛛来抽血吸肉溶解脏器,猎物还以为自己是化茧成蝶。
——谁也逃不脱,谁都跑不掉。
“你不信我?就取些五谷杂粮来吃下。”江雪明如此说着。
刘长庚正想这么做,试试和尚的虚实——
——可是族里早间就有人传信,说镇子里的纺布先生和泥瓦匠都病了,吃了米汤糯团做早点以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精神,躲在屋里不敢见阳光。
出工铃响起来,又有几户人走出家门,就立刻疯了。从他们眼耳口鼻里长出绒毛,几乎不能呼吸,这毛发起初发白,后来逐渐变硬变黑,脑袋上也生出好几个疙瘩,似乎要长新的眼睛,愈来愈像珠珠娘娘——要变成三颅六眼的吃人活屍,变成黑皮黑毛的怪物妖魔。
“不敢!不敢!”刘长庚今天滴水未进,以为是村镇里水源有问题,没想到菩萨已经不帮他们,还要害他们吃人肉。
“已经有人发了失心疯?”雪明问道。
“确有此事,是吃五谷发的疯病!”刘长庚一挥手,立刻有汉子抬过来一个铜笼。这牢笼以前用来关押黑风镇的兽化病患者。
授血的过程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受了还丹庇佑的镇民,也有可能变成兽化蜘蛛怪——每到这个时候,佛雕师就用这笼子把他们关起来慢慢饿死,骂这些受害者是妖物,是供奉不够,善心不足,道德有失。
要么就讲蜘蛛混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反正嘴长在佛雕师身上。
“要我说,我有办法救他。”江雪明取来法宝,故意掩藏在袖中。
刘长庚一听,马上跪伏在地,带着身后的族人一起跪下。
武修文狠骂道:“老糊涂!我师父要你拜!你也配?!”
刘长庚立刻站起,这些族人也跟着站起。
“一定!一定!此人是村上的兽医,在街坊心里也是个踏实勤劳的好汉子——哪家牛马有病痛,长了瘤子,都要求他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太阳没起来他就起,太阳落山以后他才歇。”
“他有个小崽,跟他一起掏牛粪,搞配种工作,治猪瘟治鸡瘟,做兽药,养护院犬的活计,他一个人都干了!都包圆了!事业太辛苦,都没有后生愿意做他学徒!这个小崽以后要接他衣钵,没有他来教!我们怎么办?”
“除了这个小崽,他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他是顶梁柱呀!如果罗汉救得他!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呀!肯定救得我们!我不想做妖怪!我不想做妖怪呀!”
江雪明从血玉观音菩萨那里取来仙蜜,当着众人的面,找到兽医的两个女儿,割开指头放了不过十五毫升的血,这便是适配灾兽混种的白夫人制品和佐餐剂的“含人量”标准——鲨鲨也能用也能吃,孩子很喜欢。
既然兽医已经完全兽化,他再也变不回人了,那就只能这么做。
平时佛雕师嘱咐过,这仙蜜只能外敷,绝不能内服,其中掺杂了许多山精野草,也是为了遏制白夫人制品的药性——
——否则镇子里的人不听话,硬要喝下它,它就变成毒酒。镇民服用之后会癫狂而死,木德的真元法术也救不了。
授血怪物吞服万灵药一类同根同源的白夫人元质时,如果没有智人基因来修补它们的DNA,吃不到人,就会爆发严重的兽化病。
刘长庚看见此情此景,他不敢说话反对,就见到铜笼子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兽医有了气息,又要发狂。
这蜘蛛怪形张开双臂,肩头腋下的足指步肢往外刺探,迎面撞上妖僧的灵压,立刻变得老实安静。
把仙蜜喂完,雪明再拿出剥皮树,捧住两个女儿的手,握住法宝去抽打父亲,要她们把父亲认出来——
——怪物慢慢变回了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