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魔的徒弟?”
天宫院把枪匠说成天魔,天魔的学派教派就是无名氏。自然聊不到一块去——
——被天魔的学生救了一命,在蓝彩云看来,他们本就无话可说,上了战场也是死对头。
皓首天尊说过,无名氏要吃人的,专吃仙丹庇佑的人们。
夏邦修仙求道的人们有千千万万,在无名氏眼里,但凡吞服仙丹,不论是内丹外丹,不管什么赤丹金丹,只要是人肉淬炼出地肥精华,用此道踏上升仙路途的人们,都是无名氏渴求的药引。
“你留我一命,不会是想拿我炼药吧.”
说起这件事,蓝彩云语气都开始发虚,她浑身颤抖着,与天魔有关的一切,在她听来,就像是我们小时大姨妈二姑奶讲鬼怪传说那样恐怖——就和“鬼是可怕的”一样。
福亚尼尼听不懂这个说法,白贝港区的任务算头一回外勤,叫苏绫老师关在旅店里,还没来得及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呢,自然听不懂蓝彩云在说什么。
“啊?我不吃人呀”
“我是神仙.”蓝彩云颤颤巍巍的问道:“天尊说过,你们天魔一族,就专门找神仙来吃”
“妹妹,你可别胡思乱想了。”福亚尼尼大笑:“要是你饿了,和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借你脸上的虫子弄点白夫人制品——然后我割肉放血喂给你,咱俩互相帮助,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蓝彩云不信,凭空生出血肉粮食这等神迹,只在灵光佛祖手上应验过,毕竟香巴拉的生产条件比不得九界,对於白夫人制品无毒无害化还处於原始社会的阶段。
“真的吗?”
福亚尼尼应道:“真的!我很厉害的!只是我求你一件事。”
蓝彩云将信将疑:“你说。”
福亚尼尼:“如果你饿了,提前和我说。不要来咬我的脖子,我要是死了,就没人来管你,也没人背着你走出这座魔窟——你很快就会冻死的。”
“为什么?”蓝彩云不解:“我明明害了你小子,你还要来帮我?”
福亚尼尼解释道:“我还得谢谢你呢。”
蓝彩云:“谢谢我?”
[Part②·谢谢]
走出一千四百多米,寒风的势头渐渐变弱。
福亚尼尼有了更多的力气,胃也不像落水时那样苦寒,起初还会打几个臭气熏天的嗝,现在脏器也开始流畅的运转,在合适的体温催化之下——胃袋变得活跃起来,要把肚子里的鱼肉螺肉都消化干净变成能量。
“我好像困在一个地方,差点没走出来。”
福亚尼尼坦诚相告——
——在客船上,他前后几次决心动摇,听任犹大教长的命令,为了活下去,他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幻想。
这些幻想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能力,也取代了枪匠老师授予的希望。
犹大使他焦虑,让他活在一种极力证明自己能力的痛苦循环之中。
他害怕被丢下,害怕被吃掉,虽然犹大反反覆复强调着保证不会吃福亚尼尼。
可是对他来说,他只是一个软弱的智人,面对掠食者的承诺,又怎能轻易相信呢?
他痛苦不安,看见比利·霍恩屡建奇功,看见大哥逐步脱困,就好像溺水者遇见了救命稻草,可是这稻草握在别人手里,这让他更加的焦虑——脑子里的幻想越来越强烈。
犹大与他勾肩搭背,虽然没有说起任何欲望,可是福亚尼尼内心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作为战帮出身的他,自然见过许许多多大富大贵的食人魔。
如果为犹大卖命,他福亚尼尼或许能闯出另一片天地,能成就自己的幸福人生。
在这个阶段,他已经完全沉溺於幻想之中,他甚至能看见自己坐在豪车里,在偏远的山区公路上抱着美女抽大烟的样子。
在写字楼的办公室里,和青金卫士谈地区合作,谈军民团结,私底下要教团干部把生意打理好。
在地下城,在贸易中转站,在街头巷尾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牵着使徒猎犬穿着名牌皮衣招摇过市。
只要能度过这道难关,他能得到这一切,毕竟他与犹大共患难——而犹大曾经用零号站台决定了地下城的社区生态,这位教长能决定万千众生该如何生活,如何死去,决定谁贫谁富。
这些幻觉已经完全控制了福亚尼尼——
——在这个时候,挂在渔网上的蓝彩云突然把他拉回了现实。
枪匠和哭将军都无法容忍这种呼救声,对於无名氏来说,对於福亚尼尼也一样。
他倒要感谢蓝彩云妹妹,哪怕这是一头食人魔,这盲目痴傻的香巴拉土着让福亚尼尼暂时离开了幻觉的控制,重新利用大脑分泌的激素,利用希望来求生——
——幻觉总是美好的,似乎无时不刻都能让人立刻陷入美好的世界里。
在现代社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诱惑能让人们深陷其中,拿起手机就能暂时忘记生活的困苦,打开社交媒体和抆边广告,跟着旅游博主逛街伦敦走巴黎,在键政自媒体的评论区大闹一番——就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这些纯粹的欲望是多么的诱人,谁能掌控这种欲望,谁能制造这些幻觉,就拥有了非凡魔力,金钱和权力自然滚滚而来。
犹大作为归一教的领头人,他蛊惑人心的方法,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幻觉。
福亚尼尼站在犹大身边,他认为自己会变成教团的老板,认为财富和美色唾手可得。
比利·霍恩靠近犹大,他也会开始幻想,他能带着法依远走高飞,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枪匠老师从来没有活在幻觉里,几乎把所有的幻梦,所有的美好事物,都留给了灵能特质。
对於枪匠来说,活在真实世界几乎是一种本能,但是对於学徒们来说,这件事实在太难了。
“我差一点就没走出来”福亚尼尼感觉脸在发烧,羞耻心使他无地自容:“不不能这么想,福亚尼尼,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所以.”
“所以我倒要反过来谢谢你,彩云小妹。”
“在那条客船上,在那座孤岛上,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声,完全被犹大,被你们崇拜的灵光佛祖控制了。”
“我想救你,并不是图你报答,不是脑子突然坏了。”
“只是突然觉得很生气,我很愤怒。”
福亚尼尼咬着牙——
“——事情不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一句[没办法]就自然而然讲完的道理。我确实很单纯,你的灵光佛祖就是这么认为的,在那种情况下,为了自保,把你踢下船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我想做个好人!”
“好像.”
福亚尼尼开着玩笑——
“——好像任谁都没办法拒绝女人和孩子的呼救声吧?”
在骑士战技的心法部分,对学生们进行过一整套系统性的应激实验。
为了避免忽视平民和人质目标的求救声,这些声源都要反覆侦听,反覆辨识。它们来自真实的案例,来自街头巷尾,来自平民百姓。
“听见呼救声”和“做出施救反应”这一整套的流程,已经牢牢印在福亚尼尼的脑子里了。因为施救的过程需要巨大的勇气,需要保持良好的肌肉状态和精神状态,竭尽全力保护受害者的生命财产安全——哪怕是最普通最寻常的街头犯罪案例,普通人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能分辨呼救者的声音源头,无法辨识呼救内容。
常人更多的是迷茫,好奇和观望,甚至被匪徒喝退,犯罪行为让他们感到恐怖。
福亚尼尼和比利接受骑士战技的再教育——他们表达出来的情绪则是愤怒和急躁,还有肾上腺素激增,这些都可以用来制止暴力犯罪,深入灾情现场,进入战备状态。
“我对男人的呼救声或许没那么敏感”福亚尼尼打着哈哈:“但是.但是女人和孩子嚎起来,我真受不了”
蓝彩云听不懂,她感觉自己和这天魔弟子好像活在两个世界。
“你看,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就能捞到一个媳妇儿呢?对吧?哈哈哈哈.”福亚尼尼干笑着,又连忙解释,“开玩笑,开玩笑的。”
三千多米之外,客船已经一动不动,再也无法往前航行。
犹大抱住船夫兄弟,胡兀鹫往外吹出一口仙气——
——这可怜的智人脑袋瓜立刻变成一团混沌血肉,迅速分解消化。
“犹大!你干什么?!”比利小子只是喊叫。却没有立刻制止,他依然困在幻觉之中。大脑损伤带来的侵入式思维,还有[点石成金]的诡异灵压,这两者互相交叠缠绕着,比利几乎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我不需要船夫了,他要被残酷的自然淘汰。”犹大横眉冷眼,无情无义的应道:“留下来只会继续消耗食物,而且是分走本该属於你的食物,我会想办法喂饱你的——相信我,比利·霍恩,不想饿肚子的话,相信我吧。”
经过这么一提点,比利突然明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为了让我们这个小团队继续运转下去,让我们活下去,这位品德高尚的义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犹大轻轻抚摸着船夫的躯干,一颗颗肉丸从袖口中滚出来,“我们应该谢谢他,比利。特别是你,你应该谢谢他。”
法依连忙把肉球都收到橡木桶里,当做过冬的存粮。
这套船工衣裳干干净净的落到比利手里,能证明船夫存在的东西,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犹大主动往船舷靠,准备下船步行。
“说谢谢。”
比利·霍恩犹豫再三,没了福亚尼尼以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孤独且无助。
好像明明知道周五晚是放假时间,却不得不留在办公室里狠狠加班开会,哪怕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乐意——他的嘴一张开,自然而然就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替他捏紧了声带,替他发音吐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