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打开个人终端,一副巨大的星际航道图弹出来,图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信号从鸟少年小小的心脏处发出,时刻标记着他们的位置,同时把他们发出的一切声音、一切对话都尽忠职守地传回来。
「唔,原来那里有个未知的非法跃迁点,」源异人志得意满地微笑起来,「给我标记下来。」
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海盗们没有注意到,他们捕获的小机甲上有个空荡荡的酒柜,酒柜上飘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瓶培养皿,里面养着枝叶舒展的萤光草——酒瓶下面有个托,是个别致的机械手形状。
鸟少年一脸血地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架陌生的机甲上。他很难受,浑身的骨头彷佛被拆过一次似的,怯生生地对着「海蛇」叫了一声。
「海蛇」背对着他,好像在查看星际航道图:「抱歉,这机甲上没有医疗设备,你自己抆抆脸吧。」
鸟少年乖顺地把自己处理干净,随后拿了条干净毛巾走到他面前,指了指「海蛇」身上大大小小的抆伤和血迹。在他看来,「海蛇」的脸色非常不好,比在重甲上还要苍白,冷汗一层一层地出,衬衫已经湿透了,露出嶙峋的肩胛骨。
鸟少年试探着伸手在他胳膊上贴了一下,被惊人的热度吓着了,语无伦次地叽喳乱叫起来。
成年人的体温其实很少会升高到40°以上,该死的彩虹病毒让林静恒觉得呼吸都是滚烫的——不过好在,他在忍耐力这方面一直是属骆驼的,只要不致命,问题都不大。
「没事,」他斟词酌句地说,「暂时摆脱他们了,只是没有物资,要想办法……不用找了,这架机甲上没有饮用水。」
鸟少年看着他湿透的衬衫,面露焦急。
林静恒缓缓地坐下,尽可能放缓了呼吸,保持体力:「我在想……我们先绕一圈,确定彻底摆脱他们以后,就立刻返回基地。」
他脸上露出足能以假乱真的挣扎神色,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自己斗归自己斗,不管怎么说,我不能看着臭大姐他们死在别人手上,得通知他们快点转移。」
鸟少年轻轻地「啾」了一声。
「海蛇」抬起头,高烧下,那双总显得冷森森的灰眼睛因为水汽而温柔了不少,他问:「你到底有什么特异功能,你会飞是吧?」
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片刻,他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那手臂比正常人手臂长,骨骼扁平,介於人手和鸟翅之间,肩胛上甚至真的有一簇细弱的羽毛。而当他放松下来,不再试图硬装出人的姿势时,凸出的胸骨和弯曲的脊柱就一览无余,他站在那,像个错安了人头的怪鸟。
林静恒问:「天生的吗?」
鸟少年静静地摇摇头。
「那就是改造的,」林静恒轻声问,「不会……不会是移植吧?」
鸟少年自惭形秽似的缩起头,像是要避开他的目光。
「真是移植?」林静恒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技术,你不需要营养箱吗?」
鸟少年不吭声了,局促地拧着自己的衣角。
林静恒问:「你是被那些海盗弄成这样的吗?」
摇头——果然,源异人那个屠宰场似的实验室里出不了这么高端的移植人。
林静恒又问:「那就是被他们从黑市上买来的,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鸟少年依然是摇头,伸手在很矮的地方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自己很小时就这样了,记不清。
林静恒略微一眯眼,眨掉睫毛上沾的冷汗,突然问:「你认识臭大姐,对吧?」
鸟少年一僵,受惊似的看了他一眼,好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然而这个表情,对林静恒来说已经足够了——
首先,这个鸟少年是源异人从黑市上买走的,而在被买走之前,他很可能通过某种渠道认识了臭大姐,并且这些年一直通过某种方法,和臭大姐有联系。
难怪臭大姐会提前知道海盗入侵的消息。
难怪这个鸟少年一听说他是臭大姐基地的人,就奋不顾身地出面救他。
「好吧,」林静恒站起来的时候晃了晃,抓了一把沙发扶手才站稳,「算我欠那小子一次,我带你去见他。」
这番对话一字不漏地被源异人接收到了,一个海盗上前,指着地图上小亮点前进的方向对他说:「大人,这个方向和从他那机甲上搜到的航道图方向基本一致。」
源异人:「追!」
可怕的机甲群整体掉头,朝着林静恒刻意指引的方向追了过去,与基地的内网区间抆肩而过。
高能粒子流潮水似的奔涌而来,又离开基地,飞向更遥远的域外。
对更大的危机一无所知的基地,太平圆满地度过了这次小小的危机。
从天上下来的驾驶员们得到了英雄一样的欢迎,多媒体的大屏幕上放着劲歌,往常冷冷清清的机甲站台挤满了人,通宵彻夜庆祝,胖姐搬出了好几箱啤酒供他们免费取用,周六被他那帮打服的小弟们捧到了天上,他居高临下地一扫,才发现陆必行不见了。
「等等,等一下。」周六/四肢并用地从热情的人群中挣脱出来,拉住旁边合不上嘴的斗鸡,大声冲他耳朵喊,「陆老师呢?」
斗鸡:「联络站!」
周六:「我他妈就知道!」
他磕磕绊绊地挤出人群,往联络站走去。
陆必行脸上没有一点欣喜神色,个人终端连上了联络站,手指如飞似的下着一道又一道的指令,屏幕上的地图反覆翻转,正在追溯机甲北京曾经到过的地方。很快,一个大致的航线图出来了——执行探测任务的北京非常专业地探访了内网范围内的航道周遭环境,继而消失,去了更远的地方,回覆留言那天才堪堪进入信号范围,然后用很慢的速度顺着航道回航,继而……
突然消失在了可探测范围内。
「一次紧急跃迁。」陆必行自言自语似的沉声说,「他走了这么多天,能源一定不会太充足,否则接到『速归』的留言,回程不会走得这么慢,而紧急跃迁是相当耗能的——为什么?」
周六插嘴道:「我哪知道?」
陆必行原地想了想,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走:「我要去找他,你等我走了再跟我爸说。」
「他不是那个……那个什么将军吗?一个人把自卫队揍得屁滚尿流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周六伸长脖子问,「赶去告白吗?」
陆必行:「放屁,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无所不能,就好像也不可能有人一无是处一样……还有,别胡说八道,他是我朋友。」
周六一摊手:「哦,朋友,行吧——那要是你『朋友』一感动,跟你告白怎么办?」
陆必行脚步一顿:「我会慎重考虑。」
周六有几辈子没听说过这么严肃的感情观了,一时震惊道:「你……什么玩意?」
「告诉他我会慎重考虑,」陆必行头也不回地重新走进机甲站,「他是个让人必须慎重对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