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陆信的座位,」林静恒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陆必行一抬头,见林静恒指着一个单人沙发说,「有客人的时候他就人模狗样地坐在那,客人走了,他就把脚翘起来,搭在旁边的桌子上,脚还要乱晃,坐没坐相的。」
「陆信有时候会把我带在身边,因为阿姨学术交流活动很多,经常出差,怕家里没人照顾我……其实没必要,那时候我不小了,基本能自理,再说有电子管家,又有伊甸园,我自己在家也没什么,不一定需要人照顾。」
「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陆必行心想,「把全世界的感情掰开揉碎地喂给你,都怕你不张嘴。」
和常驻白银要塞的林静恒不同,陆信就跟回家有瘾一样,只要有机会,哪怕时间只够他回家睡一觉也要回家。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舞台,但歇在别处都是凑合打盹,只有回到这里才有真正的安眠。
林静恒当年住在楼上,楼梯对於陆必行来说格外熟悉——他十岁生日的时候,陆信送了他一个仿真机甲,当时录了像,录像的人就是从这里一路跑上去的。
陆必行在楼梯间脚步一顿,忽然问:「陆……他和我差不多高吗?」
林静恒没明白他在问什么,诧异地一挑眉:「嗯?」
「……没什么。」
视角完美重叠,熟悉得让陆必行觉得好像自己是在故地重游。
倒数第二阶楼梯比别的楼梯矮一段,陆必行下意识地和那个扛着仿真机甲的男人一样,一步迈了两阶。
跳上去的一瞬间,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灵魂与他抆肩而过。
楼梯间的墙壁上有很多相框,一般人家会挂装饰画,这里却挂满了各种照片,家人、朋友……屋主人的感情丰沛得装不下一样。
陆必行的脚步一顿,在拐角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长着一双鸳鸯眼的独眼鹰。
年轻的独眼鹰一点也不像后来那个老军火贩子,他要胖一点,穿着也不怎么讲究,披着一件不合身的破衬衫,敞着大半的扣子,头发像是几百年没梳过,干枯毛躁,还到处乱炸,一点气质也没有,伸出的拳头和陆信抵在一起,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冲着镜头笑得有点缺心眼。
眼睛却像是发着光。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陆必行心想。
「陆信当年从天而降,给整个第八星系点燃了一团篝火,」林静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当年独眼鹰和爱德华总长他们对他的感情是别人很难体会的。」
「他让他们觉得,联盟没有抛弃第八星系吗?」
「在第八星系眼里,陆信就是联盟,就是自由宣言,」林静恒说,「是自由宣言把他们拉出了彩虹病毒的深渊,打败了凯莱亲王的暴/政,陆信第一次让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有另一种活法,还是个人。」
陆必行一耸肩:「联盟自毁长城啊。」
「联盟一再让第八星系失望,三十年以后,陆信曾经点燃的篝火化成了灰烬,」林静恒说,「第二次点着了那团火的人,是你。」
陆必行一震,倏地回头,对上了林静恒的目光。
而那目光似乎又与平时不同,在这特殊的地方,与整个房子产生了奇特的共鸣。和照片里的陆信、独眼鹰一同看向他……这个曾经想铲掉自由宣言的逆子。
陆必行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会为你骄傲,」林静恒说,「哪怕你不认他……如果不是老波斯猫走得太仓促,其实应该是他把陆信介绍给你。要真是那样,大概你接受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你们二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天塌下来也能一边一个替我扛住,所以什么都不告诉我,」陆必行屈指在照片上的独眼鹰脑门上弹了一下,眼眶突然一热,「怎么,结果牛皮吹漏了吧?」
林静恒:「……是我们错了。」
陆必行冲他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他的话:「晚了。」
林静恒嘴角轻轻地动了一下,有些无措。
陆必行让过他,转身往楼上走去,走了几步,又忽然从高处回头,故作凶狠地说:「道歉有什么用,补偿呢?你还记得当年你动身去第七星系,走之前,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
林静恒一愣。
「你说你多久不回家,就要任我摆布多久。我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陆必行毫无避讳地大声说,「这么长时间了,我不说你不提,怎么,统帅,你想赖账吗?」
相框中,大大小小的陆信一起或赞叹或揶揄地围观他俩,目光有如实质。
林静恒耳根都让「这伙陆信」看热了:「那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说的,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陆必行不理他,脚步轻快地跑了上去。
沃托的长夜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一点鱼肚白从远方升起,和高高的阁楼打了招呼。
那阁楼画风有些突兀,刷着一层糖果色的漆,陆必行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推开阁楼的门——
里面还是空荡荡的,没放家具,但是有很多小门和木制的管道,能看出是个儿童乐园的雏形。
「这是他亲自设计的,我记得……」林静恒依着记忆,顺着墙一路敲过去,在最里面找到了一扇隐藏在墙里的小门,他伸手推开,里面居然有个通道,「这有个滑梯,可以从阁楼一直滑到一楼。」
陆必行心里一动,一个答案似乎呼之慾出:「这是……」
「这是给当时没出生的你准备的。」
「这是他最得意的设计,做完自己高兴得来回滑了好几次。这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像等待节日一样期盼你的出生。」林静恒轻声说,「你要不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