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瑜低头,硬邦邦的扒饭。
老太监扭头瞟了那小内侍一眼,一边布菜一边不紧不慢道:“自然是知道的,本朝最年轻的举人老爷,谁不晓得?”
宣瑜抬头,他并不知道钟宛原来这么厉害,一时呆了:“啊?”
老太监笑了笑,慢悠悠道,“钟家虽败落了,但宁王爷将他当儿子一般的养大,这样的世家子,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情,将来三省六部哪个衙门去不得?偏偏钟少爷心高气傲,要走科举正途,还走了个平步青云……春闱的解元,秋闱的会元,要不是……”
老太监隐去不能说的话,“老奴听闻前朝最年轻的状元是十八岁,钟少爷当年若是能进殿试……”
“怕就是几朝间最年轻的状元郎了。”老太监抽出腰间浮尘,转身朝那个不晓事的小太监打了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才,滚下去!”
宫外,差点儿就连中三元的钟才子在寒风中立着,打了个喷嚏。
“真冷……”
钟宛已经等了两个时辰,手炉里的碳都烧光了,他怕冻僵了腿,干脆下了车,来回走走活动活动手脚。
已是戊时,天早黑透了,钟宛远远瞟着宫门口,心里其实不着急。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皇上将宣瑜留下当质子,但这个可能也很小。
将手握军权的藩王世子留在京中教养还说得通,留下宣瑜算什么?防什么?防着宣瑞在黔安集结几十口人造反吗?
黔安地广人稀贫瘠如斯,隔三差五的要朝廷赈灾,钟宛若是皇帝,听说黔安有人造反,第一个同意,巴不得这群穷鬼滚去另立山头,也省了连年的救济。
钟宛僵硬的搓了搓手,他两手冻的没了知觉,现在全凭着胸口一腔热气撑着。
远处突然传来车马声,钟宛提起精神看了过去。
车驾渐渐走近,马车上挂着的灯火摇晃,车灯上赫然印着“郁”字。
钟宛心里咯噔一声。
郁王府的车马渐渐走近,钟宛心中思虑纷飞。
安国公主自有自己的车驾,不会是她。
郁王府的闲杂旁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从宫里出来。
车里坐着的,只有可能是郁王爷和那个谁。
钟宛提了一口气,心中默念,郁王爷,郁王爷,郁王爷……
钟宛身旁的马车上挂着的是黔安王府的灯笼,对方不可能看不见,若车上是郁王爷,他不会带理会,自然就走了,但若是郁赦……
无论郁赦有多受宠,他毕竟还没袭爵,见到黔安王的车架,还是要停车避让的。
郁王府的马车越走越近,寒风中,钟宛后背起了一层热汗。
片刻后,马车停了。
钟宛闭上眼,完他娘的了。
郁赦的车马缓缓停在了路边,一个管事下了车,远远先行礼,继而起身小跑了过来。
钟宛心中一喜,大冷天里,郁赦不会愿意下车,应该是遣管事来问一句,知道车上没人,自然就走了。
管事迎上来,一抬头,愣了。
管事一下子就认出钟宛来了,大声道:“钟……钟少爷?!”
钟宛崩溃,能小点声么?!!
钟宛攥了攥冻僵的手,深呼吸了下,淡淡笑道:“是我,王爷进宫了还没出来,还请郁小王爷先行。”
“猜到了。”管事上下看看钟宛,语气激动,“我先告诉主子去,您在这呢!”
“不不不……”钟宛被冷风呛了下,咳了起来,“不不……”
那管事早已踩着风火轮一般跑回去了。
钟宛揪着领子咳的喘不上气,心中恨不得将那个管事生吃了。
他远远的看着那管事跑到郁赦马车前,躬着身子低声说着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
这次真完了……
钟宛心跳的飞快,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应付郁赦。
那管事在郁赦车前站了许久,久到钟宛都怀疑郁赦是不是已经在安排御林军来射杀自己了。
“这是做……什么呢?”
钟宛冻的话都说不清了,他眯着眼,看着郁赦的车驾。
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那管事招呼一声,郁王府的车马动了起来,缓缓的,走了。
这就走了?
钟宛静静地看着郁王府的车驾走远,不妨突然被冷风灌了进了肺,又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跟车的仆役忙过来扶钟宛,急切道:“您要不先回去?这……这……”
“没……没事。”钟宛扶着仆役缓了好一会儿,自嘲一笑,“是我自己吓唬自己,想、想多了。”
钟宛看着郁赦车马渐行渐远,笑了下。
郁赦性子变没变,跟自己都没什么关系。
就算知道自己在这,又怎么了?
下车跟自己叙个旧?
那明日,大约京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他在宫门口相会了。
钟宛忍不住笑了,那他可真就洗不清了。
钟宛吃了几口寒风,胸口一片冰凉,身上好似又有点发热,紧要关头,钟宛不敢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自己若是这个关头倒了,那几个孩子就真的六神无主了。
钟宛不敢硬撑,听了仆役的话,让他给自己叫个轿子。
钟宛没让人跟着,自己上了小轿。
钟宛倚在轿中轻轻吐了一口气。
七年了,当年才情如斯的风流少年郎,已经成了话本里的断袖。
没什么可见的了。
钟宛身上忽冷忽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迷迷糊糊的,做了梦。
梦里那人十几岁,不爱说话,坐在窗下静静地写着字,窗外满树桃花,在他肩头撒了点点落英。
轿夫抬着他摇摇晃晃不知多久,终於落了轿。
钟宛被震了一下,醒了。
钟宛揉了揉眼睛,怔怔出神,那么沉默寡言规行矩步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林思说的那些事的?
钟宛被冻的浑身僵硬,正要吃力站起来时,轿帘被掀开了。
轿外,身形高大,披着墨色狐裘的郁子宥面无表情的掀起轿帘,一字一顿道:“钟、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