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铜钱龛世 木苏里 2109 字 1个月前

☆、第1章 纸皮人(一)

天禧二十三年夏,有龙坠於广东华蒙县,其高可人,其长数十丈,困缚於网,皮肉绽然,不见脊骨。官民群往观之,适逢暴雨倾盆,浪翻潮涌,卷龙入海,不见其踪。——《华蒙县志》[1]

同年冬月,徽州府宁阳县。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天还麻黑,杏塘街上已经依稀有了人声。九味居的堂倌搬着几大屉刚蒸好的包子,在楼前支好了早点摊儿。

更夫缩脖搓手地小跑过来,买了三个包子。他两口吞下一个,一边艰难地咽着,一边冲九味居的堂倌挤眉弄眼道:「诶?东西备上了么?」

「备上了,在这呢。」堂倌一脸愁苦地拍了拍笼屉旁搁着的食盒。

更夫诧异道:「还当真备着啦?万一他……那东西今天不来呢?」

堂倌默默打了个寒惊,干巴巴道:「亲娘祖宗,求他别来。」

这家九味居是个在宁阳县内小有名气的食肆,掌厨别号「刘三样」,据说能靠三道拿手菜走天下,分别是桃脂烧肉、陶罐烧鸡,以及酥梨牛尾狸。肉是不带皮的五花,鸡是肥瘦刚好的离山野鸡,狸还得是落雪天的狸。

九味居靠这三道菜日日客满,生意不愁。可刘三样是个拿架子的,他每日只供十份,多一锅都不做,於是想吃还得赶早。

然而早到五更天就来点硬菜,那多半是脑子有点病。

这位有病的仁兄已经连续来了两天了。

第一天,他杵在堂倌面前报完三道菜名,就再也没吭过气。是真的没气。寒冬天里,但凡呼气张嘴便是一拢白雾,唯独他脸前清清透透,一丝雾都没有。到了第二天,他的要求便多了——陶罐烧鸡不让用陶罐盛,不许放八角、小茴香,酥梨牛尾狸不要搁酥梨……

这要求根本不像是正经来吃饭的,倒像是来砸招牌的。

不过,堂倌非但没有把这位疑似砸场的客人叉出去,反倒哆哆嗦嗦伺候了两天,今天更是提前把食盒都备好了。

他看了眼天色,又哆嗦着腿,细脚鸡似的抻着脖子问更夫:「差不多到时辰了,你你你怎么不抖?」

「我这天天夜里蹿的人抖什么?」更夫压低了嗓子道:「再说了,今年不太平,见着什么妖魔事都不稀奇。六月里广东那片有人见着真龙的事听说了么?就卧在海边上,听说筋骨不知被谁给抽了!抽龙筋啊!你说这是什么兆头?前俩月还传言国师差点儿殁了——」

更夫还没说完,就见堂倌气若游丝要往摊子底下滑:「来了来了,他他他果真又来了……」

话音刚落,摊前就多了个书生模样的人。

他长相平淡无奇,带着深重的倦容,脸颊两侧透着不正常的血色,像是烤火烤久了起的干烧。这人穿了一件灰青长袍,人瘦,袍子也薄,活像树枝上叉了块布,风吹一吹就要上天了。

更夫衬着白皮灯笼的光,盯着这书生的脸看了半晌,叼在嘴里的最后一口包子都冻凉了,也没顾得上咽。

书生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了一句「到了」,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堂倌,十分瘆得慌。

堂倌当即夹了夹腿,觉得自己要尿。

「劳驾,桃脂烧肉——」这书生正经说话的声音倒是好听,跟刚才的自言自语不同,青竹流水似的,只是极不贴脸,且不贴口型,看着……更瘆得慌了。

堂倌避开他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拎起食盒递给他:「都、都备好了,用的是瓷罐,没搁酥梨八角小茴香,刚出锅,还热烫着。」

书生似乎被噎了一下,他盯着食盒看了片刻,这才有了反应,慢吞吞地点头道:「有劳。」

这声音哑了些,跟方才那句又略有不同。

食盒对书生来说似乎有些沉,活像给树枝挂上了千斤坠。他走时比来时慢了许多,好半天才走远了一些。

更夫打了个寒惊,回过神来。

堂倌脸色刷白地小声道:「这回你瞧见了吧?那张脸……诶?你急匆匆地做什么去?」

更夫:「尿急。」

堂倌:「……」

然而更夫刚走出去没多远,就拎着铜锣梆子又绕回来了。

堂倌还未开口,更夫便一拍他的肩膀,冲不远处又是一顿挤眉弄眼:「往那处瞧!」

只见街对边,一道白影安静无声地自夜色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