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铜钱龛世 木苏里 2270 字 1个月前

☆、第15章 银医铃(一)

刘师爷冷不丁之下被骇住了,他身体僵硬,双眼圆瞪,惊惧得连呼吸都忘了。

作孽做得太多,总有一天连亲娘都不敢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同一旁抹泪的刘冲对比鲜明,着实有些讽刺。

刘老太太伸手抹了把眼泪,看着刘师爷,抽噎渐渐平息下来。她双目中依然含着两汪浑浊的水,在平静表情的衬托下,莫名显出一抹更为深切的悲哀来。

「你抖什么?」刘老太太含着那抹深切的悲哀,「难不成还怕亲娘来索命?」

刘师爷下意识摇了摇头,他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道:「儿子只是……只是……」

他说了两句后,便哽住了嗓子,接不下去了。他低头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忙不迭换了个姿势,跪伏在地,冲刘老太太狠狠地磕着头:「儿子妄信了那术士的鬼话,一时糊涂做了孽,儿子不孝啊。」

说完两句,他涕泪长流,磕出血痕的额头抵在地上,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早做什么去了?」薛闲一脸嫌恶地看着他蜷缩的背影,被恶心得不行。他性子一贯直来直去,最见不得人绕着弯子为自己开脱。不孝便是不孝,自私阴毒便是自私阴毒,全盘推到术士身上,便着实有着不要脸了。这样的鬼话,也就糊弄糊弄亲娘老子了。

刘老太太未置一词,依旧沉默着看向刘师爷。任谁看见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子,活成了这般模样,心里都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她停了许久,叹息般轻轻道:「一只巴掌拍不响。」

你若无心,术士便是说出花儿来你也不会听信。

一听这话,跪趴的刘师爷便是一僵。他小心地抬起头,看向刘老太太,想从她眼中看出些端倪,却并没有发现她有厉鬼怨魂的架势。

刘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冲他招了招手:「过来些。」

老太太约莫是个天生的慢脾气,语气依旧轻柔,只是之中带了些无奈。

这种无奈并非含着怨毒气,刘师爷听了略一犹豫,即刻朝刘老太太面前挪蹭了一些,眼里甚至还带了一丝期待——毕竟真化作厉鬼了可不会如此语气,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看着为娘。」刘老太太又低声道。

「我当真许久没这样好好看过娘了。」刘师爷得寸进尺,又添了一句。

刘老太太看着他,而后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啪!

众人都不曾料到她会陡然来这么一下,俱是愣了一会儿。

刘师爷更是捂着脸,满面震惊。

「娘,你——」他近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啊……我也手痒。」薛闲感叹道。

玄悯:「……」

刘师爷大约是太过震惊了,根本没听见薛闲这声嘀咕,他捂着脸顿了很久,才找回了神智:「我,我也是没法子,我真的是没法子。我请术士本就是为了你。」

他喃喃完这句,似乎突然找着了解释的方向:「我请那术士最初就是为了你,你身体越来越差,半边身子总也蜷着,那江家的庸医同我说你这是一病带一病,难以痊癒,我这才动了再找一回术士的心思。娘你可能不太明白,你住的东北屋是个好位置,那术士同我说那位置布好了能生死人肉白骨,我是希望你早些好的。可……哎……」

「东北屋不是你小儿子刘进所住么?」薛闲纳闷道。

刘师爷在叹气的间隙刚巧听见了这句,下意识解释道:「进儿是后来才搬进去的!」

「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刘老太太兀地开了口,她看着刘师爷,似是在回忆:「你不仅让我住了间好屋子,还日日来问,端茶递水,我最后瘫着起不来,你也是得了空就在床前伺候着……娘都记着。」

然而有着人是极度矛盾的,说他不孝,他又确实尽了该尽的孝道。说他真孝,他又在术士三言两语中,转头便将亲娘镇在宅下,可谓能用则用,半点儿不浪费。

「可是啊……」刘老太太忽地又道:「我被你镇在这处才知道,你让我住的好屋子是怎么来的,那是拿我冲儿的命在换。」

「我这一巴掌,是替冲儿打的你!」刘老太太说完,冷不丁又是一抬手。

啪!

第二个巴掌甩到了刘师爷另半边脸上。

「这一巴掌,我是替那江家医堂的大夫打的你!」刘老太太缓缓道:「我最后几日的药,是你给我换了的吧?我虽然神智不那样清醒了,但药变了还是喝得出的。你是我生的,你心里想着什么我懂……」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不过是看为娘的横竖不见大起色,你这孝子当给一个半死的人看,着实吃力讨不着好。名头打出去了便够了,再听你请的那混术士三两言语,便提前请娘上路了,是不是?」

刘师爷跪坐在那里,彻底没了话。

「你做便做了,却着实不该把这些推到江家大夫的头上。我那时虽已睁不开眼讲不出话了,但丫头们的议论我听得见,那江家大夫被你冤成误人性命的庸医,你亏心不亏心?」

老太太阖上了眼,她被释放出来的身体约莫是撑不了几时了,身形越变越淡,眼看着竟有些面容不清了:「我是你亲娘,冲儿是你儿子,自家人是自家人的算法,外人是外人的。娘帮你推了三年的磨,算是还了一笔儿女债,冲儿在这屋子里住了这么久,也权当是还了你养他二十年的债……那么,你欠江家人的债,也去还了罢。」

「娘,娘你这话是何意?」刘师爷兀地抬起头,神色茫然中有些慌乱。

「亏欠了谁便是亏欠了,抹煞不掉,债总是要还的。」刘老太太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冲玄悯道:「大师,我是不是该上路了?」

她大约把玄悯当成了那种会做法超度的僧人,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