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铜钱龛世 木苏里 2895 字 1个月前

☆、第39章 戏班子(四)

这一带气候阴湿,雪积得没那那样快,只在山道上覆了薄薄一层,被先前来往的人反覆踩踏,有些地方便成了薄冰,滑得很。领头的马依然嘶鸣不断,真正是抽一鞭子才肯挪上几步,走得断断续续。

可即便这速度再慢,也不过是一圈山路的工夫,就该走到那大小碎石堆压的地方了。

「他们自己就真的完全……不知道?」江世宁僵着脖颈,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等着薛闲或玄悯答话。

薛闲道:「若说真的毫无知觉倒也不是,你看他们——」

他随意冲车前挑了挑下巴:「那马到现在也没个消停,先前过断桥换路走的时候,那疤脸和那李老头都是一副为难又不情愿的样子,多半心里还是有些排斥这地方的。」

人么,对一些不幸有所感应时,总是下意识想绕开的。

这祖宗腿不方便,却不说安静地坐着。他没法站着弯过腰去看车外,便整个人横斜在座位上,勾头朝帘外瞄。玄悯不得不朝后靠在车壁上,才能给他腾出些地方。之前送给这祖宗纳凉的手,已经成了帮他维持平衡的了,撑了他整个儿上半身的份量。

最初明明是本着顺手收妖的心思铲回来的,眼下却相处成了这样,着实是世事难料……

江世宁坐在座位上,捏着袍子的手指显露出了他不大安宁的心情。

陆廿七膝盖刚巧碰着他,能感觉到他的动静。他忍不住用那几乎盲了的眼睛瞥了一瞥,道:「怕鬼的鬼我也是头一回见。」

「……」江世宁没好气道,「这会儿不是你在墓室下哭爹喊娘的时候了是吧?」

陆廿七被他堵得一愣,嗤了一声,撇过头去,倒是没继续嘲讽。

他年纪小,胆子也确实算不上大,只是脾气倔,有着少年人死要面子的心性,平时能装大胆都尽量装,只是那坟头岛的地下墓室有些超出他的忍耐范围,才原形毕露。

相较他而言,陆十九小小年纪起便能看见许多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习惯了神神鬼鬼那些玩意儿,自然是不怕这些的。

此时的廿七融合了十九的性子,所以才如此淡定。

只是他淡定了,江世宁被嘲了一句也收敛了些,就苦了石头张了。

他一听说江世宁也是鬼,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瞪着那青豆眼,一言难尽地在车内扫了一圈——这一车厢拢共装了五个「人」,除了他以外,其他四个皆是牛鬼蛇神,而他前头的车厢、再前头的车厢,以及拉车的人和马,又没一个活物……

亲娘诶,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石头张想哭,他抱着暖手炉,缩头缩脚地使劲往车壁上贴,好像再用力一点,就能把他那大肚鹌鹑似的身体拍成扁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还有一点——」薛闲盯着帘外,说道:「等马车再往前走两步。」

整个车队在这说话的功夫里朝前行进了一段。原本需要遥看的碎石堆一点点被拉近,眼看着快到脚下了。在他们这辆马车行到那碎石正上方时,从马车里翻下去,就能顺着山崖边,轻轻巧巧地下一层山道,落在碎石堆上。

而离那碎石堆越近,拉车的马匹便越是烦躁不安。就听见疤脸男连嘘哄带呵斥的话音不断传来,不知是不是众人过於敏感,那疤脸男的语气也越来越急躁了,前面的车厢也不像先前那样安静,不断有话语声细细索索地传过来。

这般氛围着实让人难以安心。

「……他们会不会一时兴起也勾头往下一层山道看?」江世宁忍不住道。

「不会。」玄悯言简意赅地答道。

他说话惯来简洁,甚少解释什么,只挑最重要的部分说。这种斩钉截铁的干脆风格,在此时倒是能安抚人心,因为不会给人留有怀疑的余地。

江世宁安心了些,倒是石头张下意识问了句:「为何这么肯定?」

「因为他们自己也怕!哪来那么多问题。」薛闲依旧盯着车外,看也没看他,习惯性地怼道:「我看你浑身上下大约只有舌头是瘦肉,动得勤,割了下酒也挺合适的。」

下酒……

玄悯皱了皱眉:「……」

这祖宗怼人便怼罢,还非得恶心恶心围观的。

他扫了眼帘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薛闲的肩膀:「我下车一趟。」

薛闲一愣,转脸道:「你来?」

玄悯「嗯」了一声,免得在这车里坐着,还得时不时听某些人胡言乱语地说些不能多想的话,听多了十天不吃饭都不成问题。

「你行么?」薛闲眯了眯眼,「这马车再磨叽也就是一圈的工夫啊?你来得及?」

玄悯不轻不重地压着他的肩膀,让他从布帘边让开,端端正正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别挡着道。而后,他一把摘下腰间铜钱串子,抬脚越过薛闲。

他个头很高,而车顶又有些矮,以至於他不得不半弯着腰,借着被薛闲握着的手撑了一下,这才迈步下了车,一袭僧袍像是从门边略过的风雪一样,只是一晃,便不见了。

贴在车壁上的石头张呆了一会儿,连忙撩起了布帘,就见那抹云雪似的白色身影已经从山崖边翻了下去,无声无息,连一粒碎石都不曾跟着滚下去。

车里的众人均是被玄悯这出尘的模样给震了一下,除了薛闲……

他啧了一声,心说马马虎虎吧,比他自己略差那么一些。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挪了挪身体,占据了玄悯原本的位置,掀着布帘,一动不动地盯着山道上玄悯的举动。

玄悯在碎石顶上稳稳站定,脚踩在那不足巴掌大的一点石头尖子上,愣是没让那碎石块晃动半分。他抬头看了眼山壁——在上一层山道和这一层山道之间,山壁缺了极大一块,显得上一层山道也有些摇摇欲坠,似乎承重多一些,便会整个人垮塌下来似的。

那缺掉的部分,眼下都堆在玄悯脚底。这些碎石,大的约莫有大半人高,这么冷不丁从上面砸落下来,别说木质的马车了,就是铁的也能砸变了形。

除了那一部分马车边角和罩着的蓝布帘子,其他均被死死压在石头底下,约莫已经不成形了。人就算挖出来,也铁定不是齐整的模样。

玄悯沉吟片刻,便有了打算。

正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不止薛闲一个,石头张和江世宁都凑在了布帘边,就连陆廿七都忍不住勾头望了几眼。

「你勾什么脖子?」薛闲瞥了这小子一眼,没好气道:「睡了几天起来,眼睛能正常看些东西了?」

陆廿七不冷不热道:「谢谢挂心,只是不巧,更模糊了一些。」

他看东西越模糊,便意味着他眼睛盲得越重,所看见的越倾向於气,而气所形成的轮廓自然没那样清晰。

其实薛闲还挺好奇的,於他这种天生目力远超寻常人的神物来说,其实颇难想像陆十九……抑或是现今的陆廿七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就你这个距离,基本人畜不分。」陆廿七随口答了他一句,形容了一下自己的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