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铜钱龛世 木苏里 2295 字 1个月前

可安生魂,可送野鬼。

薛闲接了河灯,又眯眼看了玄悯一眼,却见他忽而抬手,碰上了薛闲的脸侧。

温热的指端碰上来时,薛闲眸光一动。

只是那体温倏地又离开了。

「枯叶。」玄悯淡声说道,继而将那枚从薛闲鬓边摘下的细瘦枯叶捻成灰,散在了门前泥土中。

薛闲收了目光,「嗯」了一声,转而托着河灯大步走到了河边,将承着超度香灰的河灯放在了古河河面上。那一星灯火顺着河水静静流远,像是将故人送去黄泉彼岸。

他忽然琢磨过味来,先前不明来由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看着江世宁消失的那一瞬,他难得泛起了一些感慨,觉得忽而少了些什么,明明江世宁并非聒噪吵闹之人,却依然让他觉得周围陡然空静了一些。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他的寿命近乎无所穷尽,总要看着旁人白头老去然后再会无期的,包括玄悯……

薛闲蹙起了眉,只觉得这样的设想让他格外不痛快,已经不仅止於遗憾了。

於此同时,在这河神庙南边的一座矮山山顶,一列人马正静静地坐在夜色中修整调息。趁着山顶的一抹月色,可以看见他们白色的衣衫上处处都是破损,形容狼狈,似乎刚从某些困境中挣脱出身来。

这一列人马,便是被薛闲用云雷劈成的笼子圈在簸箕山脚下的太常寺众人。

他们在山顶借着月色和山中灵气休憩恢复,却并不曾点哪怕一个灯笼,似乎在刻意隐匿自身踪迹。

「你确信那处是他们?」太祝难得摘下了面具,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冲远处山野间的一抹灯火抬了抬下巴。

「确信无疑。」太卜点头道。

从他们这处,隐约可以看见河神庙的一星光亮,却看不见那里有什么人。一切讯息,全凭太卜一手占算。

虽然前一夜被人摆了一道,但总体而言太卜的占算还是准的,极少出错,所以她既然如此肯定,太祝便略微放了心。

「只是——」太祝束好了头发,放下手拨弄着面具边缘,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些存疑……」

太卜一愣,偏头看他:「怎么?」

「先前太过紧张慌乱,以至於忽略了一点,咱们在簸箕山下撞见国师迎面而来,躬身正要出声时,接到了国师的信。」太祝皱着眉,道:「你当时瞧见国师动手送信了么?」

他们曾经见过两回国师同别人通信,据说国师将信纸烧干净的瞬间,对方便能收到信,前后相差无几,所以从不用担心耽搁时间。

但是当时太祝连头都没敢抬,更别说看见国师烧信了。

「兴许在拐过那处山道拐角前刚巧烧了,拐过来后,咱们才收到。」太卜猜测了一番,又笃定道:「不过不用疑心,那确实是国师无疑,他走时,我特地看了眼他的手指。」

太祝一愣:「手指?」

虽说太常寺众人得见国师的机会比寻常人要多一些,但即便是他们几个从小便由太常寺教养长大的,也极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国师,因为国师不喜欢旁人近身。

是以,他们甚少有人能探见国师细微末节的特征,诸如是否有痣,是否有疤。

但太卜却是知道一处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国师,只有七岁,生得面黄肌瘦,活似一根头重脚轻的豆苗。那时她家里穷困,爹爹早亡,娘又生了重病,将将撒手人寰。

她跪在家中破屋的床边,在凄风苦雨中哭得正要抽过气去,一个僧人敲开了门。

那时她第一次看见国师,一身僧衣白如云雪,个子高极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

他弯下腰冲她伸出了一只手,那手也好看极了,骨肉匀称,干净得似乎从未碰过一星污秽。尽管他带着银制的面具,但她却觉得,他一定比她短短一生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她几乎忘了要哭,仰着脸愣愣地问那僧人:「你是何人?」

那僧人的声音沉缓如水,听得她倏然就安了心:「贫僧法号同灯,替太常寺来接你。」

她盯着面前那只劲瘦修长的手,几乎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就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从此,她便走上了另一条路。

尽管后来的十几年里,在见识了太多事情后,国师在她心中的印象早已同当年初见时候的惊鸿一瞥相差甚远,面对国师时,敬畏谨慎远远多於当初的仰慕,但她始终清晰地记得七岁那年见到国师时的每一个细节,能记一辈子。

太祝见她出神,又疑惑地追问了一句:「国师手指怎么了?」

「国师手指无名指关节侧面又一枚很小的痣。」太卜回神道,「我第一次见到国师时,看见过,一直记着。那天在簸箕山下我特地多看了一眼,确认过,绝不会弄错,他就是国师。」

谁知她这话说完,太祝非但没有消除疑惑,反而「嘶——」地抽了口气,皱着眉道:「不对吧,我前些年有一回进过天机院还记得么?去交差,国师当时在亭内下棋,我站在旁边时,因为什么缘故我给忘了,反正仔细看过国师的手,哦对,因为你那几天同我说过手相骨相之类的话,我就偷偷看了看国师的手指骨相,我敢确信,他手上一粒痣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