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火车长鸣进站,纪慎语兜着帽子踏上赤峰的地界,发烫的脸颊也终於降温。乘客陆续出站,他紧抓丁汉白的手臂,挤了一会儿再抬头,发现抓成了丁尔和。
蓦地松开,他喊一句师哥,丁汉白回头伸手,将他一把拉至身边。
丁汉白没再松手,握着他,大手上的厚茧贴合他的掌心,温暖多过粗粝。快到出站口,人挨着人,他抬头看见站外的牌子,惊道:“五云?师哥是你吗?”
丁汉白第一次跟丁延寿来时还小,之后改名字再来,乌老板也已习惯叫他本名。挤出站口,他与举牌的人热切拥抱,感谢道:“乌叔叔,辛苦你招待我们。”
乌那钦笑声爽朗,接他们去家里休息。天黑透了,舟车劳顿顾不上看赤峰的模样,不久到达一处住宅区,楼层不高,但比过去的平房暖和许多。
一桌酒菜,填饱肚子为先。他们三兄弟排着队洗手,忽然人影晃过,清亮的笑声也同时响起,原来是乌老板的女儿。
乌诺敏偷袭丁汉白的肩膀,用不太清晰的普通话打招呼。
丁汉白转身:“都长这么高了,手劲儿还挺大。”
乌诺敏看着他们:“清炖羊肉是我做的,请你们多吃点。”
何止清炖羊肉,那一桌当地吃食原来都是乌诺敏做的,入席,乌老板说:“早就缠着我学,说做给你们吃。”
其中两道丁延寿最爱吃,丁延寿每回来都给乌诺敏带礼物,小姑娘感激。丁汉白做客不能拂了主人好意,替她他爸吃一份似的,撑得够呛。
夜里,乌那钦腾出两间卧室给他们,很小,但足够睡。纪慎语站在门口踌躇,丁尔和随后进去一间,说:“愣着干吗?明天去巴林右旗,早点睡觉。”
纪慎语对丁尔和比较陌生,不待见什么的,他也心知肚明,还有玉薰炉被打碎,他的确最怀疑这兄弟俩。但丁汉白是老大,又难伺候,必然要独睡。默默进屋,纪慎语想,反正男孩子睡觉而已,又不是夫妻洞房,和谁都一样。
直到洗漱完,另一间卧室仍空着,纪慎语没见到丁汉白,就此作罢。门一关,气氛极沉闷,丁尔和看当地报纸,他扒着窗户发呆。
恍惚间,他听见什么,一开窗望到丁汉白和乌诺敏在楼下散步。
下雪了,那么冷,散什么步?
还跑来跑去,陪着十几岁的小姑娘折腾,也不怕累坏自己二十岁的老骨头。纪慎语想些无稽可笑的,骤然想起姜廷恩说过——丁汉白嫌商敏汝年龄大。
商敏汝大,可乌诺敏小啊。
还跟“敏”没完了。
雪越下越大,丁汉白撑得散步消食,乌诺敏跑来陪他。他想,这片片雪花应该让纪慎语看看,不过明早到处都银装素裹,自然也就看见了。
折回,丁汉白才惊觉那二人已经休息,竟然凑在一间卧室里。他要揪出纪慎语,可刚送走乌诺敏,又迎来乌那钦,於是和对方谈起采买意向。
及至深夜,丁汉白估计纪慎语已经睡熟,干脆不再打扰。
内蒙的第一晚,纪慎语困顿之中猛然醒来,翻身险些掉下床。他推推侵占位置的丁尔和,对方不动,他却肚腹连着心肝一并搅和起来,仓惶跑去卫生间,憋着声儿呕吐半晌。
果子条,手把肉,奶豆腐……他两眼黑黑明明,嗓子生疼紧涩,回去,摸着黑盖好棉被,踞着床沿一点位置。
一时三刻过去,内里翻江倒海,他控制不住又吐一通。胃似火烧,吐完一遍遍漱口刷牙,他肚腹已空,应该能安稳睡个好觉。
纪慎语灰溜溜地回卧室,台灯亮起,丁尔和问:“你大半夜闹腾什么?”
他解释:“我不太舒服,吐了两回。”
丁尔和说:“吐了?怎么那么多事儿……”疲倦模样像半梦半醒,卷着被子翻身,话很伤人,“背着我睡啊,别用嘴呼气,怪膈应人。”
纪慎语沉默着上床,关灯后抿唇屏息,一秒,两秒,三秒……他数了百八十下,骨碌起来,抱上被子离开。屋都黑着,他停在另一间门外,敲了敲。
丁汉白是个能睡的主儿,好一会儿才醒,细听敲门声仍在,轻轻的。开门只见一团被子,他伸手压下,露出纪慎语那张苍白的脸来。
不待他问,纪慎语说:“师哥,我想跟你睡觉。”
丁汉白霎时清醒,又恍然还在做梦,问:“怎么了?”
纪慎语答:“我不太舒服,吐了两回。”他没说丁尔和烦他,不乐意嚼舌头,“我刷了好几遍牙,一点都不脏,我闭着嘴睡。”
丁汉白伸手一揽,隔着棉被将纪慎语搂进屋,关门,锁住,把自己床头的水给纪慎语喝下去。“老二嫌你了吧?”他门儿清,“没事儿,不搭理他,赶紧钻被窝。”
纪慎语躺好,见丁汉白去行李箱中翻东西,默默候着。
塑料纸的声音,丁汉白过来,朝他口中塞了一颗八宝糖。
“吃点甜的,嘴里就不苦了。”丁汉白躺入被窝,没了灯光,翻身与纪慎语相对。纪慎语反应冲钝:“我背过去睡吧。”
腰间一紧,他被搂住,依然隔着棉被。
“就这么睡。”丁汉白说。他哪能想到纪慎语会水土不服,哪能想到丁尔和那孙子冷漠如斯,哪能想到此时竟同床而眠。
他想了那么多,回神时纪慎语已经睡着,没化多少的糖撑鼓脸颊。丁汉白伸出食指,摸上那柔软的嘴唇,循着缝儿探进去,又启开白牙往里钻。他怕纪慎语梦中无意吞咽,被糖球噎着,要将那颗糖勾出来。
口腔高热、湿软,丁汉白的指头触到纪慎语的舌头,继而碰到糖球。他生生定住,着了魔般眷恋那腔温暖……他怎么这样,趁人之危趁虚而入,他和流氓有什么两样?
忽地,纪慎语似有察觉,迷糊着哼一声,牙齿蹭过手指,甚至轻轻地嘬吸一下。
丁汉白脑中轰鸣,抽出手,想了个明明白白。流氓怎样?土匪又怎样?那薄唇,那舌头,那与他顶撞争辩的密齿白牙,他还就觊觎了!
不但觊觎,他冲早要尝个痛痛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