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样。」李山睡觉很沉，也记不清夜里到底有没有打雷。这时，江野也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看起来比江衡之更糟糕。

他没理会李山的惊讶，平静地走去厨房倒水喝。李山以为这孩子不会跟自己说话了，低头无聊地翻动着手机屏幕，谁知江野却又默默靠近:「你今天上午就走吗？」

「啊？是啊，我跟东子他们几个下午就要坐车回学校了……」李山不自觉地看向江衡之的背影:「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回去？」

江野皱了皱眉，也去看哥哥:「哥，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呢。」

「啊？」江衡之正在刷牙，满嘴的牙膏沫，目光落在弟弟有点生气的脸上，迷茫又无辜地回答:「能晚则晚……去太早也没事可做。」

李山笑了笑，落寞地低下头，甚至连建议江衡之跟他一起回校的勇气都没有。

—

「先送你去酒店吧。」

他们三个走到楼下，江衡之看了眼车库门:「车正好也还在那边停着……我先找找代驾电话。」

「既然已经买了车子，驾驶证也考过了，为什么不试着开上路呢？」李山不解地问。

「主要是那辆车，我不喜欢。停在家里就是准备给我爸用。」江衡之的目光一直跟着双手插兜在前面踢石子的弟弟，他忽然微笑起来:「而且，现在的目标是房子，不是车了。」

「啊，这样。」李山总感觉他今天心情特别愉快，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顺着话题:「那有没有考虑过在哪里定居？」

「可能是离家近一点，靠海的城市。」江衡之的语气完全没有随便说说说的意思:「面积不用太大，够两个人住就好。看情况可能要养一条小狗……主要是得靠海，我爱人喜欢去海边玩。」

「……你。」李山被他顺口一个「爱人」砸得回不过神，僵硬地想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继续问:「你，你什么时候又谈女朋友了……全寝室的人都不知道，哈哈。」

江衡之笑而不语，李山安静几秒，试图再问问那女孩儿的情况:「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我们学校的？」

「不是。其实应该算我一个多年的朋友，只是最近才开窍，立刻就互相确定心意了。他也是……特别特别喜欢我。」江衡之看着江野的背影，又轻声补充:「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他。」

李山没再吭声，江衡之却打开话匣子，继续说了下去:「不止喜欢，我爱他。这辈子都不想分手了。」

「是吗？」李山强忍着酸意，勉强笑了一下:「真好，祝你俩幸福。回学校你得请客了。」

「当然。」

……

下车之前，李山突然冲动地对江衡之说:「衡之，能跟我抱一下吗？」

「怎么了？」江衡之很惊讶。

「得回学校了，有点舍不得吧。」李山干巴巴地说着，已经慢慢张开手臂。

江衡之已经有心意相通的爱人了，他也不想再忍耐下去。他别的都不敢想，只想大胆一次，在两人拥抱的那几秒钟跟江衡之表个白，也算是没有辜负自己这无疾而终的暗恋。

可惜的是，江衡之并没有随便跟人拥抱的习惯。他很自然地伸出手，跟李山握了一下:「这样可以吗？」

再要求下去只会让自己奇怪又丢脸。李山很懂得分寸，苦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啦，学校见。」

—

送走李山后，江衡之跟江野没有再搭车，而是肩并肩地朝小学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们两个都就读过的学校，离市中心挺远，放假时环境总是特别僻静。

其实也不只是这一所学校，从小到大，江野都在追逐着江衡之的脚步。他对哥哥的感情在潜移默化中从骄傲转变成爱慕，这变化就隐藏在每天的点点滴滴里。

小学门口陈旧的通告板已不再用来张贴优秀学生，而是成了公交车站牌。江野站在前面看了很久，挺得意地跟江衡之炫耀:「还好你那张照片被我偷走了。」

「什么照片？」

「优秀毕业生照片啊。傻兮兮的，留着寸头那张。」江野说:「初中通告板上的那张就帅一点，也在我相册里夹着。」

「……你上学就是为了偷我照片？」

「怎么可能。」江野红着脸辩解:「我只是觉得太丑了，怕你被后面的人笑话才拿走的。」

「但是，」江衡之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你在学校里跟人说你是独生子，没有哥哥？」

江野不吭声了。

江衡之看他脸色不太对劲，俯身捏了捏他的脸颊:「小野，怎么了？」

「因为我觉得，我哪里都……很差劲。我怕他们知道我是你弟弟，会笑话你。」江野哽着嗓子小声说:「哥哥，我不给你丢脸。」

「但你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啊，小野。」江衡之怕弟弟哭，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没有丢脸这回事。你本身，还有你的爱，对我来说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宝贵的。我从来都不怕别人怎么怎么说，我只担心你会厌倦以后的生活。小野，你这么小，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江野垂着眼睛不说话，江衡之又说:「一辈子到底有多长，连我都没法说清。我爱你，但我们肯定也会有矛盾，会吵架，说不定还会像爸妈年轻时那样闹分手。我当然希望你永远不后悔，可我也是哥哥，得替你把未来实际要面对的难题考虑清楚。」

「时间还长，小野。我只能说，往后我要是让你吃到一分的苦，就会加倍赔给你十分的爱。」江衡之捧着江野的脸:「这样说的话，你还想跟哥哥过一辈子吗？」

江野眨眨眼睛，泪珠便不断从脸上滚落下来。他搂住哥哥的肩膀，哽咽着回答:「我想。不需要十分的爱，我要五分就够了。剩下的让我来补，补给哥哥。」

江衡之也感到眼眶泛起一阵热意，他按着江野的肩膀稍稍把人推开，又侧头吻住江野沾染着泪水的嘴唇。

他们在温暖得让人眩晕的阳光底下、在僻静无人的小学门口、在童年一次次牵着手愉快走过的地方，温柔又漫长地接吻。

这是苦涩又甜蜜的一吻。江衡之与江野呼吸交叠，恍惚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试着喊弟弟名字的那天。

也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他刚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个名字，充满新鲜感地反覆在齿间默读。

「江野。小野，小野，小野……」

明亮的窗子透进温柔的阳光，江衡之一次次在心里默念着弟弟亲昵的小名，逗他、哄他，看他跟在自己身后兜兜转转地长大。

「小野，小野。」

一路追逐，总黏在江野身侧那个爱哭的小孩，终成如今紧握他手掌，要与他共度余生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