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最近腿不好，就不过来了，让小七给你弄些好吃的。”

“……嗯。”戚卜阳听到这个消息，一阵失落涌上心头，这说不定就是他最后一个生日了，难道连爷爷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吗？他暗暗打算着，等生日过完，就求骆琅带他回去见见爷再把原魂还给他，这个请求他应该会同意吧？

“卜阳，你听好，”爷爷沉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不要怕，爷爷不会让你死的。”

戚卜阳抱着听筒点点头，随即想起来这样爷爷是看不见的，又赶紧应了一声，然后让老人家保重身体。挂掉电话以后，塞满不安的内心似乎平静了一点，虽然他不怕死，但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爷爷那句话，就像小时候想爸爸妈妈忍不住偷偷躲在角落抹眼泪时放在头顶那双苍老而坚实的大手，让人安心。

转眼就到了戚卜阳十七岁生日那天。

作为寿星，他早上醒来时还没有意识到今天就是那个重要的日子，直到完成打坐调息——虽然已经知道这套功法效果不大，但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没有废除。走出房间他才发现，整个戚家都在忙。佣人们跑进跑出，平时那几个总喜欢缠着他笑闹一会儿的女佣，今天看见他也只是草草地喊了声“少爷好”就马不停蹄地跑走了。

戚家上下被整理一新，就连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好像有什么喜事要发生，可是人们脸上又看不到笑意，也没有人嬉笑打闹，只是专心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每个人从戚卜阳身边经过都反常地大声笑着和他打招呼，有时欲言又止好像想说点什么又不说出来，整座宅院弥漫着一股热闹又压抑的奇怪气氛。

戚卜阳不动声色地和每个人一一点头，他心里有数，大概这些在家里干了十几年的佣人们都知道自己的事了，只是不知道戚管家是怎么对他们说的。路过厨房时他看见了戚管家，多年不动手的戚管家此时正卷着袖子，在案板上认真地准备着。佣人们都知道管家要给少爷一个完美的生日宴，这是少爷第一次过生日，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戚卜阳没有打扰他们，他在找骆琅，想跟他商量一下去见爷爷最后一面的事，可是跑遍了整个院子都没发现骆琅的踪影。等了十七年的日子，他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戚卜阳努力思考的时候，林槐干来了，身边依然跟着一个黑西装，以便搀扶白天眼睛不好的家主。

“小阳，来看看我送你的礼物。”林槐干一边脱下墨镜，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他只要和戚卜阳说话，就会脱掉墨镜，除了戚卜阳以外的人都没有这个待遇。

盒子里是一串黑檀木珠，一打开就能闻到那股清幽的木香，珠子个个浑圆饱满、黑得发亮，无论是质地还是做工都无可挑剔，这串珠子一定非常昂贵。不过林槐干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随手把珠子拿起来，就像在拿一串很普通的木珠，然后抬起戚卜阳的手，“我给你戴上吧，这是个难得的古物，很有灵性，随身佩戴对身体有好处。”

木珠温润带着凉意，贴在皮肤上非常舒服，戚卜阳一抬头，就撞上了林槐干的眼睛，那双灰眸注视着他，目光异常温柔，甚至还带着几分憧憬。这样的林叔叔似乎和小时候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戚卜阳总觉得，林槐干并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注视着某一个人。

手腕被抓得越来越紧，戚卜阳小声说了句“谢谢”，皱眉抽回了自己的手，林槐干如梦方醒，慌忙收回手。

“小阳，你要小心那个骆琅。”他提醒道，见戚卜阳不解地看着自己，又解释说：“那个骆琅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戚卜阳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反应似乎不在林槐干的预料之中，他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十七年之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今天就是到期之日，你要提防好他，他可能随时对你下手。”

“骆先生收回原魂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戚卜阳笃定地说：“而且我是自愿还给他的，如果这件事林叔你是听爷爷说的，那也应该知道才是。”

林槐干的眼里充满了担忧和怀疑，“你怎么知道他会告诉你？”

戚卜阳微微一笑，“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呵，”林槐干一声冷笑，“他可不是会交朋友的人。”

“我相信他。”

“小阳，你还小，不要听他说几句好话就随便相信他。”

戚卜阳摇摇头，“骆先生什么也没说。”他指向自己的胸口，“是这里告诉我的，他的原魂就在我这里。”

“小阳……”

“林叔叔，饭菜快好了，你快去吃吧，戚叔今天可是亲自下厨哦！我先去拿点东西，马上就来。”戚卜阳说完，不等林槐干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却不知道对方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那双灰眸里交织着许多许多不可言说的情绪。

这天直到晚饭结束，天色黑得彻底，骆琅也没有回来。戚管家本来打算亲自到戚卜阳的房间警戒，防止骆琅突然下手，不过被戚卜阳拒绝了。再三保证会在归还原魂之前通知他们，才把忧心忡忡的戚管家和林槐干劝回去，戚卜阳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在等骆琅，他知道骆琅一定会来的。

果然，在戚卜阳快要撑不住睡过去的时候房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个长发高大的黑影慢慢走进来，融进了房间的黑暗里，然后出现在床前。

“骆先生，你回来了。”

黑影动了动，没有说话。

戚卜阳拉着被角，轻声说：“我想求你一讲事……”

“说。”

“你拿回原魂之前，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我回去见见我爷爷……最后一面？”

黑影沉默了一会儿，响起不屑的声音：“那个老顽固有什么好见的！”

“……这是最后一个请求了，还是不行吗？”

黑影的长发晃动了一下，忽然翻身跳上床，就压在戚卜阳身上，他们的距离近得几乎没有空隙，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扑在自己脸上的气息。

“叫我。”黑影说。

“骆先生？”戚卜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这个！”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躁。

“……琅、琅？”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但每次叫出这两个字还是会让戚卜阳脸红，幸好现在很黑，他看着自己的正上方，只能分辨出骆琅黑亮的眼睛，还有那眼里若隐若现的诡异红光。

骆琅今天心情很不好，因为他发现，自己忍受无聊盼了十七年的趣事，竟然在实现的这一天失去了全部兴致。他本来想一大早就把原魂抽走，然后潇洒地离开，然而当他站在戚卜阳床前看着他的睡脸时，却怎么也没办法动手。不仅仅是这样，他只要一想到抽走原魂以后戚卜阳也许会死掉，或者成为一具魂魄残缺的行屍走肉，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生机勃勃地大声喊他：“骆先生！”就觉得胸口气闷难当，以后的日子再无乐趣。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自己弄明白身体已经先行动了——整整一天，他在戚老怪的藏宝库里翻遍了所有东西，希望能够找到一件对戚卜阳有用的法器，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越找不到他就越烦躁，一方面为自己的行为费解，一方面又拼尽全力在做这件他根本不理解的事。

结果找了一天，他最终两手空空地回来，心中的躁怒无处发泄，但是一听到戚卜阳结结巴巴地叫出那句“琅琅”，几乎快要爆发的烦闷竟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它们莫名其妙的来，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沉默地对视了很长时间，就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骆琅眼里的红光慢慢消退，他摸索着捏了捏戚卜阳的脸蛋，然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拱了半天终於把戚卜阳拖进怀里，紧紧勒住他。就是这种感觉，轻松而又满足，让人舍不得放手，骆琅满意地蹭蹭怀里的脑袋，下令道：“睡觉！”

戚卜阳挺屍挺了好一会儿，见他真的没了动静，忍不住问：“骆先生，我爷爷……”

“闭嘴！”

“那……你的原魂……”

“叫你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