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也是相伴多年了,小李氏又素来柔顺,安王世子对她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再加上近日行事,安王世子对小李氏难得有那么点儿愧疚之心,呵斥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起来吧,咱们回去商议一下,明日怎么过去与岳母道恼。」
小李氏悲从中来,就着丈夫伸出来搀扶的手站了起来,「我,我姨娘她……」
「回去说!」安王世子有些不悦了。小李氏别的还罢了,就是这小家子气实在改不了。
他脸一沉,小李氏就不敢再说了,抽噎了两下,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抹阴戾。
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又是常见的柔顺,「妍儿……」
「一同走!」
夫妻俩带着半边脸肿起来的凤妍走了。
「真是造孽。」安王妃捏了捏眉心。
凤离除了身上大氅,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额角。
「阿离。」安王妃叫了一声。
凤离手上不停,「祖母?」
「……」安王妃沉默了许久,「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今日去了沈家,可叫着阿琇了?」
孙儿昨天到京城,若不是先要覆命太过忙乱,恐怕早就跑去了靖国公府。
提起阿琇,凤离眼中透出笑意。哪怕是背对着他,安王妃也能感觉得出来,凤离此刻是非常欢喜的。
「见到了。她还问祖母好,说很是惦记您。」
安王妃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丫头,既是惦记我,怎么不上门来看我?一张小嘴儿最会哄人了。」
凤离笑而不语。
荥阳侯府中。
「侯爷走的突然,不管前头如何,这身后事不能委屈了他。」荥阳侯夫人一身儿素缟,头上别了朵小白绒花,坐在老夫人床前,手里端着一碗乌漆漆的药,手里小银匙一下子一下搅着,「大哥儿,是个不成事的,且如今身在大牢,就算出来了,终究声名有碍。好在他兄弟们尚可支应……世子虽是年轻,也该历练起来了。我还想着,世子人单力薄的,往后也得有个兄弟帮衬,因此,想要将金姨娘的儿子,记到我名下来。」
荥阳侯女人多了去了。小李氏的生母胡姨娘虽然最受宠爱,也不过是众多中的一个。
荥阳侯夫人跟胡姨娘斗了半生。荥阳侯半点都不加掩饰地宠妾灭妻,世子虽然早就请封了,却极不得荥阳侯的心。
荥阳侯最喜欢的,就是胡姨娘的一双儿女了。
胡姨娘生的庶长子,最是得他欢心,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尤其是小李氏攀上了安王世子,嫁入了王府后,她的同胞兄长更是在荥阳侯跟前水涨船高。就连府里头的下人们,也都跟红踩白,捧着那个庶出的下贱玩意儿。
要不是她早有准备,将身边调校好的两个丫鬟给了荥阳侯做妾,这府里头哪里还有她们正房一脉的立足之地呢?
金姨娘,就是这两个丫鬟中的一个。她被荥阳侯买进府的时候才几岁,是特意按照荥阳侯的喜好寻的。好好儿调较了几年,就被开了脸放到了荥阳侯的房里。
那会儿,金姨娘十三岁,才刚有初潮。论起年纪来,与荥阳侯孙女的年纪也差不多了。稚气未脱的模样,还真是得了荥阳侯的宠爱。没多久,就怀了身孕。
不过到底年纪小些,身子尚未长成,艰难生下了儿子后,金姨娘就血崩死了。
这孩子如今才三岁。
荥阳侯夫人虽不喜欢庶子,但因这孩子也威胁不到她儿子的地位,倒也没有苛待。
趁着丈夫暴毙,把这孩子记名在自己身下,往后就是嫡子了。他年纪还小,能记得什么?只要好好儿养大,不怕他不能成爲儿子的臂膀。
横竪皇帝没抹了荥阳侯爵位,说不定,念在人死了,陛下就不追究了。爵位还在,自然要落在世子身上的。胡姨娘生的那个儿子,就大牢里待着吧,那些罪名儿,往后充军还是流放,荥阳侯夫人是不打算过问的。可儿子是要袭爵的,总要有好名声对不对?这个三岁的小兄弟,就可以用来刷一波兄弟情深了——从知道丈夫死讯那一刻,荥阳侯夫人心里已经将后边多少的事都算计了一遍。
只是荥阳侯老夫人听了她的话,满是皱纹的脸上透出愤怒,浑身颤抖,伸出干枯的手指着荥阳侯夫人,「毒妇,你!」
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要说荥阳侯老夫人,那着实是个很奇葩的老太太。
明明是正室嫡妻,偏偏满脑子的歪门邪道。当初,挑唆着大房二房的儿媳妇彼此争斗,美其名曰制衡。等到了长子残疾在床,大儿媳妇失了侯夫人的身份,二儿媳妇成了侯夫人,便又抬举着二房的姨娘跟儿媳妇打擂台。
这位老夫人最喜欢的晚辈,就是胡姨娘生下的一儿一女了。
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将荥阳侯的庶长子当做了侯府继承人来看,平日里百般的疼爱,对名正言顺的世子反而是横竪都看不上眼,动辄就要呵斥一番。
眼下,儿子死了,心爱的孙子还在大牢里边,向来唯唯诺诺的儿媳妇,竟然都算计到爵位上头了?日后,这侯府怕不就是他们母子的天下!
老夫人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丝,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本就很是严苛的面容更显出狰狞,。在惨白的烛火下看来,竟是像鬼魅一样的瘮人,「你……你敢!」
说话间,只觉得舌头都不像自己的了。短短几个字,竟是说得含糊不清,费力极了。
多年的积威犹在,荥阳侯夫人手里的药碗抖了一下,洒出不少的药汤。她低头一看,素色的棉裙上被污了老大一块儿。
索性将药碗放下,用帕子掸了掸裙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夫人,「我劝母亲不要生气。侯爷已然是不在了。您如今又是这个样子……」
帕子遮住了嘴角,遮住了忍不住要上扬的嘴角。
白天里老夫人确实因听到了荥阳侯的死讯后一头厥了过去。匆匆忙忙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年纪大了,又受了大刺激,已经是痰迷了。
「大夫说了,你这好好儿养着,往后呢也是离不得这床榻了。我劝母亲还是安心静养吧,这些个小事,我想着,我总还是能做主的。」
全然一副小人的指导的嘴脸,哪里还有从前半分的对老夫人的敬重?
老夫人气得眼睛直往上翻,喘气都粗重了起来。
她从来都不大能够看得上二儿媳,只觉得她除了出身尚可外,通没有半分的长处。尤其是心机粗浅,人愚笨的很,就只胜在听话上了。这也是她爲什么敢明着捧起胡姨娘一脉来的缘故——横竪,再气,儿媳妇也不敢吭声不是?
老夫人只觉得眼前发黑。熬了一辈子鹰,倒被鹰啄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