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简临渊回过神来,小脸严肃起来,眼神看着简真面前的宣纸,目不斜视道:“儿臣没事。”
“没事这么不开心?”简真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轻笑道:“临渊,你要记得,你是北燕的太子,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谁要让你不开心,你且让他十倍百倍的不开心回去,偌大江山皆是你的后盾。”
简临渊有点疑惑,犹豫片刻后道:“儿臣想做什么都能做吗?”
“当然。”
“父皇想做什么,也都可以做吗?”
“不然呢?”简真失笑:“不然你以为,父皇如此操劳是为了什么?临渊,做皇帝是这偌大天下中最累的事情,同时也是最有权势的事情,这天底下无数人趋之若鹜,而我们站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不用委屈自己。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若你这个皇帝做的太差,可是随时会有人想要来替代你的,或者被人操控,或者直接丧命。总而言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的船既快且稳,然后自由畅快天下之大也任你逍遥了。”
这似乎和太傅讲的为国为民不太一样?
简临渊一时忘记了他之前思考的问题,若有所思道:“只要我们的船又快又稳,就能横行无忌吗?”
“前提很重要。”简真笑:“非常重要。”
“太傅曾说做皇帝的应当为民思虑,这就是那个前提吗?”
简真挑眉,道:“可以是。父皇讲的是做皇帝的一种方式,太傅讲的则是另外一种,两者谁能让临渊高兴,临渊向它选择就好——”简真相当随意道。
他做皇帝几年,一直便抱着这种想法,不过若儿子想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明君,简真也是不介意的。
……
简临渊最终没有问出口夏藏阁的事情。
之后他渐渐长大,慢慢知道了更多夏藏阁的事情,知道那些父皇母后情深的谣言是传出来给天下人听的,知道了为什么父皇再也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当年父皇登位之路因为异母兄弟而极艰极难,后来那三位皇叔都被赶到苦寒之地镇守,其中两位在三年之内就暴病死去,剩下的一个半疯半傻,也神智不清。
他走过最难的路,不想自己的孩子再走一次。
简临渊和简真的感情一直不深,因为简真太忙,又太不在意那些琐碎的细节小事,他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从某些事情中,简临渊总能体会到那身为父亲的良苦用心。
也因此,当得知父皇因为北狄之事多日不曾展颜时,简临渊才会以不那么高明的手法补全那幅怀阳的《千里江山图》,随后让内侍将这件事情传过去,引他观图之后一笑——
古有卧冰求鲤彩衣娱亲,自己强迫症能让父皇一笑,也算是有了归属吧?
就这样,简临渊以为自己这样的太子生涯还要过上许久,直到父皇年老不能上朝,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父皇三十四岁千秋的第二日,那个仍然春秋鼎盛的帝王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在宫殿当中失去了呼吸。
怎么可能?
为什么?
简临渊震惊之下甚至忘记流泪,他猝不及防被推上皇帝之位,悲伤的时间只有短短一晚,第二天开始就黄袍加身,正式开始了父皇所说的“最累和最有权势”的旅程。
那旅程他走了很久,比父皇久的多,整整五十三年,临死时头发花白躺在榻上,床前跪着很多孩子,个个面露哀容眼眶通红。简临渊毫无波动,平静的让身边的太监摆正最后一个花瓶,而后想起了当年那幅《千里江山图》。
横朔提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
万事空中雪啊。
他合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竟然是两岁时父皇唯一抱起他时的场景。
年老的帝王湿了眼眶,想他终於不负当年父皇说的话,做到了他想做的事,追随着那个他从来就仰慕着的人的脚步,一直走到最后。
虽然万事空中雪,但这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