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之伤口得到医治后,李珝就去院子里住的人家那要了碗粥,喂郁之喝下,随后又是灌药汤,药苦,郁之有些抗拒,不过李珝手法粗鲁,不喝也得喝。
这样一番折腾,郁之真是倦得不行,很快就又睡去,李珝本身有不少事要做,也没留屋里照顾郁之,他吩咐隔壁老妇人帮忙看下郁之,就离开了。
昨夜,李珝他们抵达了这处乞活军的汇聚之所,那时有些乞活军及其家眷散失,首领留了支骑队搜寻他们。
清晨,这支骑队返回,带来了不少人,但仍不见百石和阿良。原本以为这两人是没了,直到一段时间后,在对胡人的战斗中,李珝才又遇到百石,百石他们在胡人袭营那夜,跟大军走散,后来自己找寻到乞活军聚地,投了另一位首领帐下。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百石没死,阿良也还活着。
李珝当时还不知道这两人还活着,以为是死了,李珝看过太多的死亡了,他早已麻木,但很奇怪,在返回的队伍里找不到百石和阿良让他感到茫然,而他也曾那么担心郁之活不成,当时,在杂草丛里抱起郁之,李珝的心感到揪痛。
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与郁之过多的亲近导致了自身的软弱呢?
李珝不细究,也不想细究。
黄昏,李珝返回居住所,进入郁之躺的房间,见那老妇人已经不见,床头守着个小女娃,头紮着羊角,甚是可爱。
小女娃见李珝进来,很大人模样的将手指放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郁之盖着被子,睡得很沈。
“大哥哥刚睡着了。”小女娃说。
“醒来过?喂他吃过东西吗?”李珝问。
“他不想吃东西。”小女娃摇头,接着又说:“大叔叔,你来了,我可以走了吧?”
李珝颔首,他记得这小女娃是院子里一户人家的孩子,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了。
小女娃离开,李珝将郁之摇醒,郁之睡得迷迷糊糊,见是李珝,低低说着:“李珝,你回来了。”
“好些了吗?”李珝听到郁之的声音,露了笑容。
“嗯。”郁之点头。
“李珝,你有哪里受伤吗?”郁之抬起没受伤的手,去碰触李珝的脸,他睁开眼,就看到李珝脸上有处新增的红色伤痕。胡人袭营那夜那么的混乱,胡兵又十分彪悍,李珝大伤没受,小伤倒是不少。
“没有,要吃点东西吗?”李珝问。
“还不饿。”郁之摇头。
“我带了块猪肉回来,你吃点肉羹再睡,不吃东西,伤好不了。”李珝也不知道打哪弄来的猪肉。
“李珝,你吃吧,我吃不下。”郁之此时对什么都没胃口,也不大想吃有腥味的肉类,何况他吃好的,李珝吃不好的,他也过意不去。
李珝也没说什么,他在郁之房里点了油灯,就离开去了伙房。郁之不饿,就是觉得困,他便又睡去。
过些时候,李珝端来了碗肉羹,又摇醒郁之,将郁之扶起,喂郁之吃肉羹。
“不出十日,必然有场大战,到时候没有人照顾你,不得以我也会遗弃你。”李珝边喂郁之,边自顾说话。他说的是实情,大战一开始,谁也顾不上谁,更别说一个虚弱不堪,行走不便的病人了。
郁之听话,大口地吞咽,他不想成为李珝的累赘,更不想被遗弃,孤零一人躺在营地。
跟李珝的猜测一样,十余日后,四方的乞活军汇聚完毕,便与胡人大战,那是场极为激烈的战斗。
夜里,郁之睡下,李珝躺他身侧,还没有睡,床前点了盏油灯,照出安然沈睡的郁之的脸,还有陷入沈思中的李珝的脸。白日,喂郁之吃东西时,李珝的行为自然而然,甚至李珝也没有意识到他行为反常。
确实有些反常,自打让郁之跟随在身边,李珝很多事情都做得反常,以往他不会去在乎他人的生死,至少不是那么在乎,但他在乎郁之的生死,他想让郁之活下来。
对郁之,李珝有些怜爱。
这少年其实很柔韧,他出身士族,被俘后却在胡人那当了三年的奴仆,并且活了下来,这还不是全部,如果当时不是少年固执的追上弃他而去的李珝,那么李珝也压根不可能会让他跟随。
虽然,这是个无用的人,他不能在战场上生存,他没有在乱世里谋生的能力,不过李珝想让他活下去,他应该活下去,回到他想去的长安。
“长安啊。。。。。。” 李珝喃喃自语,他思忆那个地方,他小时候也去过的,但总也记不起来了。
“那里真能太平?”李珝轻语,他侧身去看郁之,郁之睡梦中很是安宁,也不知道他是否梦见了什么往昔安宁的生活。
看着郁之,李珝留意到他受伤的手放在被子外,便伸手去拉被子,将那只手盖住。这里的冬天十分的冷,郁之受伤后身体没有气脉,要李珝躺他身边,被窝才会暖和起来。
李珝碰了郁之的手,比较轻,郁之还是醒了,他的手伤得重,一直搁被外都有些僵麻,一经碰触就疼。
“李珝?”郁之看到李珝身子侧向他,并且还动过他的伤手,有些迷惑。
“冷吗?贴进来些。”李珝摸郁之的脸,郁之脸很冰冷,跟他的伤手一样。
“嗯。”郁之点头。
李珝将郁之半个身子楼进怀里,尽量不去碰触到郁之的伤手。两人就这样贴着睡,一觉到天明。
天亮,郁之醒来时,李珝人已不在,身边仍旧是个小女娃,小女娃见照看的病人醒了,凑到床前,童声清脆地问:“大哥哥,你饿吗?”
郁之缓缓支起身子,坐在床上,看着女娃,露出了浅浅地笑意,问女娃:“那位脸上有胡渣的大哥哥走了吗?”
“是说大叔叔吗,他很早就走了。”女娃很是大人模样地回答,随后又重复问郁之:“大哥哥,饿吗?”
“煮好了吗?”郁之问。
“我娘亲煮好了,才叫我来看你醒了没。”女娃回答。
原来李珝吩咐女娃的姥姥帮忙照看郁之,谁知道这家人非常有心,见郁之年龄不大,长得也讨人喜欢,又没人照料,便就对郁之多了个心。
“不用端来了,我自己过去,顺便谢下你娘亲。”不顾女娃的阻止,郁之试着爬下床,然后小心翼翼扶着家俱与墙壁慢慢地走,走至门口,踉跄了一下,女娃急忙搀住他,大声朝门外喊:“娘亲,大哥哥下床了。”
很快一位年轻妇人出现,也不好意思上前搀,只顾说着:“李家小弟,别起来,你伤还没好呢。”
这位年轻妇人,显然以为郁之是李珝的弟弟。
“谢大娘的照顾。”郁之没回床去,反倒站稳了身子,对年轻妇人躬了下身。
年轻妇人不好意思地回了个礼,对郁之坚持下床,她显得无可奈何,她家男人此时又不在,要不她就可以叫男人将这少年扶回房去。
郁之谢过年轻妇人,便就和女娃一起坐院子里吃粥,那女娃与他对坐,见他一只手不方便,还会帮郁之掰饼。
“你叫什么名字?”郁之觉得这女娃真是可爱,懂事,十分讨人喜欢。
“我爹姓董,我叫彤娃。”彤娃介绍自己时,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
郁之勉强能下床,就也不再回床上躺着,他在院子里看彤娃和其他营地里的小孩子玩耍,这些笑语盈盈的孩子,让他忘记了伤痛,脸上露出了笑容。
当晨曦在窗外绽出光耀时,李珝便醒了,他发现躺他怀里睡得很塌实的郁之,便将搂住郁之腰身的手缩回。昨夜真不觉得古怪,但一早见到两人亲昵的睡姿,又有那么点不自在。
李珝起床穿衣,出了房子,朝院子走去,正好见到在院子里切草粮的董家老妇。
“大兄弟,你家小弟伤好些没?”董家老妇人心肠不错,又热心,也正是因此,李珝才让她帮忙看下郁之。
“好些了,大娘,我那小弟要是醒来了,还麻烦大娘给他送口吃的。”李珝难得客客气气地跟人交谈。
“大兄弟,你放心吧。”老妇人回了这么一句,就又专心去切草粮了。
李珝见此,就也离开了,他倒是挺放心的,前天将郁之托付给这户人家照顾,也没出什么岔子。
自从抵达聚地,李珝每日都在练兵场里,他所属那支队伍的首领,将他推荐给了聚地的大首领,称李珝这人精通马战。
那大首领问李珝愿不愿意领兵,李珝拒绝了,倒是说他可以练兵,但打仗时他练的兵也不归他指挥,大首领对李珝的要求有些困惑,不过也同意了他的要求。
李珝擅长使用柄双刃矛外,马槊与弓箭也用得十分顺手,再加上他战斗经验丰富,完全可以带支军队,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肯领兵。
这个答案,只有李珝自己知道,他不喜欢领兵,只因为他不喜欢为他人的性命背负责任。
他熟悉战斗,也熟悉死亡,在战场上,哪一位部将都无法让每一个听令者活着返回,更何况,有时候还要面对大量伤亡的溃败或更严重的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