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饕餮(下) 拏云 6890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章

看到画的一瞬间,穆千驹全都明白了。

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多、不够好,而是一开始就没受到信任。

从来没有得到过信任的爱情,算什么爱情!

原来这几个月来我以为得到的幸福,终究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虚无吗?穆千驹自问,咽下了满嘴苦涩。

丞…你骗得我好苦……

◇◆◇

隔天,穆千驹自行请辞的消息再度轰动了全公司上下,而所有的责难与矛头指向,依旧是凌煜丞。

大量的挽留电话蜂涌般打给了穆千驹,但奇怪的是,到了下午仍然没有一个人找到他,就连他最信任的同事陆毅豪亦然。

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留给底下人无数的疑惑与猜测。

而肯定是关键人物的凌煜丞,一大早到公司发现办公桌上的请辞信时,也是神色大变地匆匆离开了公司,迄今仍不知所踪。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每个人都疑惑,却每个人都不知真相。

◇◆◇

「芷娴!你跟他说了什么?还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凌煜丞飞车回到家中后,便直奔一楼少女的闺房,劈头急问。

「哥……?」

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完全不明白他在问些什么的凌芷娴一头雾水地偏头望向他。

凌煜丞哭丧着脸,冲上前去,双手握住她窍弱的肩膀,彷佛寻求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不见了!不在住处!也不接我手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谁不见了?……啊!是穆大哥不见了吗?」

「对!他昨天是不是来见你了?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们没特别说什么啊……」凌芷娴细细回想昨天的情景,并没发现到什么异常之处。

「那戒指呢?还在你身上吗?」凌煜丞连声急问。

「嗯,还在啊。」凌芷娴伸手捏起用一条细炼挂在颈项处,静静散发出温润光芒的银戒。

凌煜丞精神近乎崩溃地瞪大眼睛。

「……他没拿走?他怎会没拿走?」

他明明说了会来取走它,也暗示过会再次送给自己……凌煜丞终於浑身冰冷地察觉──他恐怕是被男人彻底放弃了。

「哥?发生什么事了?穆大哥怎会不见了?」少女满脸不解。

凌煜丞面白若纸,颤声道:「你先告诉我,他昨天来找你时,发生了什么事。」

「嗯,他来到我这边的时候,陈妈刚好煮好了晚餐,我便顺势邀请他留下来吃顿饭,用餐期间他一直很沉默,等吃完饭后,我开口谢谢他送我一枚戒指,他眉头皱了皱也没多说什么,后来,他终於打破沉默问我……」

「他问了你什么?」凌煜丞迫不及待追问。

「他问我,哥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少女没察觉兄长听了脸色瞬间惨白,继续回想道:「我起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后来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发现那幅画不小心被画框师傅弄坏的事了,我赶紧向他道歉,说我们不是故意把画弄坏的,没想到他居然一脸很吃惊地看着我,问我:『什么画弄坏了?』我只好边叫陈妈把我画的那幅仿画从房间拿出来,然后边跟他解释,我原本以为他会生气,不过,他听完之后,只是伸手摸摸我的头发,笑了笑就离开了……」

离开?离开到哪里去?他知道了真相后,心底在想些什么?

凌煜丞茫然地呆望着同样也是一脸茫然的妹妹。

他原本以为穆千驹至少会选择一个,不是自己,就是芷娴……可他两个都放弃了……

跟自己想像中的不一样……男人绝然离去的事实,令凌煜丞蓦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做着行为与心意相反的事。

他把戒指给芷娴,表面上是放弃了,实际上是希望男人取回来再次卑微地帮自己戴上;他答应假结婚,看似自暴自弃了,其实内心则在偷偷盼望男人醋意狂发地现身把自己抢走。就算让他知道了画的事又如何?也许他会跪下来告诉自己他永远不会变心,他只在乎当年看到的自己……

男人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在试探他,当时他否认了,但事实证明白己的确不断在试探他,然后从中汲取他的爱、他的悲伤、与他的痛苦。

……好可怕又丑陋的自己。

自以为是受害者,一再用错误的手段迫使男人证明他对我的爱,终於逼得他厌烦了……

当凌煜丞终於发现自己是个比乔雨还任性、还愚蠢的人时,也已后悔莫及了。

◇◆◇

「你是不是疯了!穆千驹那家伙莫名其妙失踪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躲起来!?你忘了你这星期日要结婚吗?居然……」

「你不要管我了……」

「阿丞!」

啪!一声,凌煜丞关上手机,然后拆掉电池,彻底断绝与凌爵非的最后通讯。

察觉到自己对男人亲手做了什么残酷的事后,这几天他不是躲了起来,而是跑到了穆千驹的家中,想等他回来。

当发现失踪的男人只取走一两套换洗衣物,大部分重要的证件还留在抽屉中时,凌煜丞真的大大松了口气,这证明他还没走远,再度回来拿东西的机率应该很大。

除了等待以外,没有其他法子了。凌煜丞一刻都不敢离开这少了男主人后,就空荡得可怕的地方。三餐都叫外食,坐在沙发上每分每秒都盯着门口看,怕会跟突然回来的男人错过,就连睡觉时也是选择睡在沙发上而不是寝室。

他已经不在乎公司、家人还有那场该死的婚礼了!他只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男人便收拾好全部东西,转身头也不回地远去。

枯等了几日,凌煜丞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外面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冲前去开门察看,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一天天、一日日过去,终於到了他预定要结婚的这一天,然而男人仍旧没出现,门扉就像再也不会打开似的紧紧关闭着。

他连回来阻止自己结婚的打算都没有……当震惊地发现到这个事实时,大受打击的凌煜丞蜷缩在充满男人气息的床铺上哭了一整夜。

他也许不会回来了……绝望彻底笼罩住凌煜丞整个人。

因为连自己要结婚的这天,他也不回来挽留。

眼泪决堤似的不断自眼眶中泉涌出来,心脏彷佛被硬生生的挖走了一大块,疼得他身子微微抽搐着,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因为伤心。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愿意包容自己的任性、坏脾气,或是对自己那样既霸道又温柔地笑着了,而自己却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一想到此,凌煜丞就痛苦得不得了,也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对男人诉说自己的爱意了,唯一认真的爱,就这样被自己的愚蠢彻底毁掉了,悔恨交加的泪水不停地流着。

自己彻底失了约,乔雨现在肯定穿着白色婚纱在教堂里头气得连连跳脚吧,可凌煜丞完全不想理会她了,就算她愤而将他跟男人的恋情说了出来,也无所谓了……比起失去穆千驹的莫大痛苦,她的反击不过跟被蚊子叮了一样的渺小。

隔日的晨曦逐渐从窗外溜移进来,刺眼的光线照射在凌煜丞哭得红红肿肿的眼皮上,令他几乎睁不开来了,即便是早晨阳光仍无比毒辣,感觉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似的。凌煜丞懒洋洋地躺着,什么都不想做,彷佛将身上的水分都流干了似的哭泣方式,浸得枕头上面湿了一大片,闷闷热热地很不舒服,但他完全不想理会了。

喉咙很干,隐约意识到自己该爬起来喝水,可已经有些脱水症状的凌煜丞根本没有力气爬起身。

他就像只断线的木偶般,失去自主能力地瘫软在床上,被晨光扰醒的意识也逐渐昏沉下来,他闭上眼睛,将自己深深埋在棉被之中,再度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完全丧失时间感,他只能靠隐约感觉到的二次太阳东昇判断已经过了两天了,而这段期间他一直没离开过床铺,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有一股深切的空虚夺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四肢酸软无力,嘴唇因为许久未沾水而产生裂痕,眼睛布满血丝,视线也几乎要瞎了似的变得模模糊糊……如果穆千驹知道自己就快死了,会不会愿意回来?

望向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凌煜丞疲倦地静静闭上了眼睛。

◇◆◇

没有死成啊……一睁开眼睛,最先感受到的感官刺激就是医院独特的药水味扑鼻而上,跟预期的天堂花香差距甚大。

凌煜丞想开口询问自己怎么会跑来这地方,却发现喉咙干哑得不得了,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王八蛋!你找死吗!?」凌爵非布满怒气的俊秀脸庞出现在他视线上方,不住痛骂着:「你不吃不喝有几天了?还有想死干嘛跑到别人家去死?你是不是脑袋发神经了!」

当他四处寻遍不着人,判断出凌煜丞最后一个有可能去的地方,也许是穆千驹刚迁移的新公寓时,凌爵非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看的。

跟房东说明来意,要了备份钥匙进屋,见客厅空无一人时,他感到既安心又觉失望,安心的是同一天消失的凌煜丞跟穆千驹两人之间也许真的没啥关系,失望的是在婚礼前突然失踪的凌煜丞会跑到哪里去他根本毫无头绪。

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幸好他又稍觉不放心地打开了卧室门察看。

当推门而入的瞬间,发现众人好几天寻觅不着的凌煜丞脸色苍白地瘫软在床上时,凌爵非以为自己看到了屍体,吓得心脏差点麻痹。

后来当他浑身冰凉地伸手试探出他最照顾的小堂弟鼻间还有一丝微弱呼吸时,凌爵非当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浑身虚脱地紧急拨了通电话叫救护车前来。

因为凌煜丞最后被发现的地点很奇怪,还有判断出他可能有自杀倾向,怕大伯还有芷娴担心,所以凌爵非并没通知他俩前来,而是请了一天假,守在病床前等他清醒。

望着他从没有过的苍白憔悴脸庞一整天,凌爵非思潮起伏,简直不敢想像要是自己冲了几天没发现到他的异状的话,会发生什么恐怖事。

「你怎会跑去他家?你跟他之间到底怎么了?」

「好…渴……」凌煜丞现在虚弱得根本没办法回答他的质问。

见他露出请求神色,凌爵非不由得心软地住了口,转身端杯水给他。

「乔雨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你临阵脱逃,大伯气得不得了,还有芷娴也很担心你。」

将白开水一饮而尽后,凌煜丞终於有力气开口。

「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凌爵非吃惊地瞪大眼。

「我不想解释…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未免太荒唐了吧!凌爵非头疼地抱头,简直不敢置信:「妈的,真是乱七八糟,这种事能儿戏吗……」

「……」除了沉默无语,凌煜丞也不知该表示什么了。

「那穆千驹呢?你跑去他家躲起来干嘛?」

「……」

「你说话啊!」

「头好痛……」

「你!」凌爵非简直拿他无可奈何。

「我想睡了……」

「阿丞!」

「晚安。」

晚安个鬼啦!凌爵非见他翻身睡去,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只好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可能明天傍晚才有空来看你……要我通知大伯跟芷娴吗?」

「不要!」凌煜丞惶然地转过身来,一脸哀求地看着他道:「不要跟他们说我在哪里!」

「……好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从小就没少答应过帮他隐瞒事情的凌爵非仍是应承下来了。

「谢谢。」凌煜丞朝他扬起一朵苍白的感激笑容。

「浑蛋!明天你再不跟我解释清楚的话,小心我狠狠修理你一顿!」凌爵非扬起眉毛,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抛下一句,随即推门离去了。

竖起耳朵,确定完全听不到凌爵非踏在光滑地板上的足音之后,凌煜丞一改昏昏欲睡的神情,果决地拔下右手腕上的点滴插针,飞快掀开棉被下床,穿上摆在病床旁的鞋子,到厕所去梳洗一番后,再度回到床边,伸手将枕头摆直了放,代替自己用被子覆盖好。

做完一切聊胜於无的掩饰动作后,凌煜丞蹑手蹋脚地溜出了房门。

由於时间接近半夜,在夜色掩护下,直到隔天早上为止都没有一个护士发现医院里头居然有个病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

幸好钥匙还留在身上,凌煜丞半路招了一辆计程车,顺利回到了穆千驹的住所前。

忧心自己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可能会与恰巧返家的男人错身而过,他心急如焚地几乎是用从没有过的速度冲上楼梯,来到房门前。

正当他低头忙着用钥匙开锁时,不经意发现底下门缝处居然透出些许亮光,凌煜丞惊讶得呼吸差点停止了。

他回来了!?欣喜若狂地猛然推开门,还来不及喊出声,一股浓浓的酒味率先往凌煜丞迎面袭来。

只开启了一盏玄关灯的客厅显得阴暗无比,但仍隐约可见沙发上坐了一名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手中拎着一瓶半满的海尼根,几个空酒瓶子或倒或立地堆在他脚边,酒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怎么来了?」察觉门口处的动静,喝得脸庞泛起一抹潮红的男人眯眼看向他。

凌煜丞注意到男人似乎没感到讶异也没感到欢喜,只是用着一种失去热情的陌生眼神注视着自己时,不禁深受打击,因为所有的恐怖预感都成真了。

当爱怜光芒消失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残留在男人眸底?凌煜丞到了今天,总算知晓答案。

「穆千驹……」嗓音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把门关上。」男人仅是冷冷道。

凌煜丞惶然地照做,反手把门锁好,接着像只小动物般,边偷窥他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地靠近。

受不了这样充满压迫的无言对视,凌煜丞忍不住打破沉默道:「我没有结婚……」

「哦?」

见他无动於哀,凌煜丞困惑地连忙又道:「是真的!就连孩子也不是……!」匡当!一声,被男人随手掷出碎裂在脚边的酒瓶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得还待解释的凌煜丞彻底住了口。

「不准再试探我。」眼神阴沉地说完后,他一脸厌烦地站起身来。彷佛经年累月的负面情绪都爆发出来了,男人身上围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然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以为他又要离开,凌煜丞惊慌地扑上前去抱住他,不让他走。

瞬间穆千驹皱起眉头,反射性地抬了抬手臂,似乎想推开他,可后来又握紧了拳头隐忍下来,迈开步伐往卧室走去,於是凌煜丞就像只紧紧抱着树干不放的无尾熊般连带地被他拖着进去了。

背脊一沾到柔软的床铺,穆千驹一句话也没说地迳自盖上棉被翻身睡去,虽然有些安下心来但睡意全无的凌煜丞缩着双膝坐在床头处,形状优美的指甲开始又受到牙齿的摧残。

不知怎地,这是男人回来后自己与他最接近的时刻,然而凌煜丞不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隐约感受到两人的心好似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

「穆千驹,你不见的这几天究竟跑到哪去了?」他终於忍不住低声询问。

侧身睡去的人没有回答他。

过了好长一段沉默,漫长得凌煜丞都要等得绝望了。

「……我去扫墓。」

简直是作梦也想像不到的答案!凌煜丞大吃一惊地追问:「扫墓?干嘛去扫墓?」

「……我累了。」这句话暗示着话题已经结束。

之后,无论凌煜丞试着用各种疑问来引诱男人开口,他得到的都只是一片静默。

已经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吗?

墨黑而柔软的发尾,修长却坚毅的背影,明明没有多大的改变,却比以往多了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