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荒时常来找林水程。
他很有分寸,不会太频繁地来找他,就算是来也不会很尴尬,他一般都是和林水程一起照看流浪猫,或者问问林水程愿不愿意去看看他的辩论赛,又或者请林水程帮忙指导一下他的论文。
有时候林水程会拒绝,有时候林水程会同意帮忙。
韩荒看林水程一直待在家里,每天除了喂猫就是打连连看,问过他要不要加入学校的动物救助组织。
大约几十年前,星大旁边曾有一个废弃的动物园,因为资金条件不足而运转不下去,里边还有一批生病的动物没有人管,星大学生就自发公演募捐,帮这些动物养老送终,后续也跟着接纳一些流浪的小动物。如今,星城联盟大学动物保护协会已经是全联盟都比较有名的一个权益组织了,学生们会把流浪猫狗统一起来,运作猫咖狗咖和一系列小动物周边产品、广告等,支出收入全部公开透明,自给自足,剩下的钱还可以继续用於动物保护和环境保护。
韩荒说:“我原来进这里边是为了学习管理协调能力,星大动保能从学生社团规模发展成如今联盟注册权益公会和基金会,我爸指定我一定要进去学一学。师兄你也做了这么多,要不要入会和大家一起?事情不多,也可以认识很多人……嗯,徐梦梦师姐也在里边!”
林水程说:“谢谢你,不过我最近不太想出门,就不用了。”
韩荒看着他的短信回复,想说什么又顿住了,转而去找徐梦梦的联系方式。
“啊?你问小林师弟啊,我和他也很久没有联系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师姐,我就是问一下。我以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你会知道一些他的近况。”
韩荒曾经在餐厅遇见林水程和徐梦梦,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徐梦梦回复说:“没有的,我和小林师弟就是约个饭,但是平时没有到特别好的朋友的关系,最近院系关闭,我也没联系上他,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我怕他太忙,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韩荒皱眉道:“林水程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吗?”
徐梦梦想了又想,努力思考:“好……好像没有。他原来是江南分部的吧,我也没见他有什么同学找来玩……不过他有个男朋友!很帅的,应该当过兵,他来接过他几次,我印象很深的。”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韩荒放下手机,眉头深锁。
旁边的学生会干员凑过来问:“怎么了啊会长,感情进展不顺利吗?我听他们说前几天遇到林神搬过来了,你还到他家去坐了坐?”
韩荒揉了揉脑袋:“不是这个事。”
他斟酌了一下,皱眉问道:“如果一个人……没什么朋友,假期的时候也不太愿意出门,他这样一个人闷着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干员犹豫了一下:“主席你说的是林神吧,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们搞科研的不都这样?宅男……不过当然了,林神肯定是咱们学校科研宅男里最好看的!”
韩荒还是皱眉。
干员笑嘻嘻地说:“哎呀行了行了,你这就是关心则乱,林神那么强的人能出什么问题?”
“算了,跟你们说也说不通,我先走了部门办公室的水电记得关。”韩荒说,“下午有约了,我过去看看。”
“我呸!前脚在这里杞人忧天后脚就去约会!”干员唾弃他的背影,“谈恋爱的人真是矫情死了!”
韩荒和林水程约了下午去给几只猫做驱虫。
他敲开林水程的门时,见到林水程还穿着睡衣,看见他来时也有点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韩荒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告诉他:“学长,我们约了今天下午帮几只猫驱虫打疫苗。”
“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在想好像有什么事没做。”林水程揉了揉太阳穴,说了声稍等,而后回房间换衣打点,穿鞋出门。
两个人四处抓猫,把几只猫都塞进车后座,然后开着去了宠物医院。
锁车时林水程锁了好几次都没有锁上,最后是韩荒发现他没打开AI控制系统。他问道:“学长你……还好吗?”
林水程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这几天睡迷糊了,有点发烧,反应力也不太好。”
韩荒没说什么,和他一起抱猫上去了。
小灰猫被检查出有一点耳蟎,需要另外开药。医生开单子前,问林水程想用哪个梯度价位的药:“第一种价格贵点不过见效快,刺激性也不大。”
林水程说:“就这种吧。”
医生给他开了单子,要他去拿药付款,剩下几只猫的疫苗还没打,林水程就颔首把这几只猫拜托给韩荒,他自己去拿药。
取药处在楼下,林水程拿着单子下楼,正准备进入排队队伍的时候,被一个老人拦下了:“这个,小伙子,你们这里的机器怎么用的,能不能教教我?”
老人颤颤悠悠地拿着就诊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身后背着一个小小的航空笼子,里边是一只有气无力的鹦鹉。
一楼很亮堂,玻璃窗很大,阳光透进来的颜色是一种很奇怪的昏黄色,像夕阳又像朝日,如同水过了滤镜一样,连着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都嗡嗡了起来。
那老人的嘴唇不断开合着,林水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话——老人嘴里说的所有字他都清晰地听懂了,但是组合起来就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只是下意识地理解了老人现在遇到的困难:他不知道怎么用自助机器取消他挂的号,并重新预约另一位专家号。
老人在他的指导下完成了操作,回来感谢他。
这下林水程听懂了他说的是什么,他说:“谢谢你小伙子,我养的鸟它十五岁了,要不是它生病了,它说谢谢比我顺溜。”
滤镜被剥除,人潮中的声音被放大了窜入他耳中,几乎一刹那轰然作响,接着是剧烈的耳鸣,带起了剧烈的疼痛。
林水程捂住一侧耳根,用手指狠狠地压住了疼痛的地方,指尖有些发抖。
他身后有人往前走去,面前有人往后离开,他身后有门面前也有门,这外边的阶梯和里边的阶梯一模一样,他看不懂人们行走的方向。
他想不起来自己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了。
——他到一楼来,是为了什么事?
林水程重重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疼痛终於唤醒了他的一点神志。
他低头看见了手里的病历单,病历单上写着“傅落银”三个字。
——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林水程?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林水程,小猫咪,你哪来这么多伤心事?
“傅落银”这三个字如同某种警锺,如同电影中的图腾,梦境与现实的参照物,闪电一样划破他混沌的思绪。
他给一只小猫起了这个名字。
林水程猛然惊醒,抓紧了病历单。
在他面前三五米的地方,“取药处”三个字清晰庄重地刻印在那里。
林水程回去的时候,韩荒正在配合医生抓住鬼哭狼嚎的炊事班长,准备给它打疫苗。
首长见惯了大场面——它也是挨过几针的猫了,今天过来纯属参观游玩,已经窝在了凳子上开始打瞌睡。
小灰猫在首长身边绕来绕去,企图把脑瓜挨在首长身上寻找安全感,只可惜屡屡被首长一爪子拍走。
林水程过去抱了小灰猫过来,拧开耳蟎药水给它滴。
“傅落银”这只猫算是比较乖的,林水程一只手控制着它,另一只手迅速滴药进去,猫咪耳朵抖了抖,他跟着用手揉了揉使药水扩散,两只耳朵滴完后,小灰猫跌跌撞撞地跳了下去,疯狂甩脑袋,一不小心踩到首长身上,又被首长压着揍了几爪子。
接近晚上时,林水程照常给猫咪们喂粮。
该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窝的时候了,首长施施然地窜进了房内,外面的猫徘徊了一会儿,也都一只一只准备散去了。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墙根底下的小灰猫,犹豫了一会儿,蹲下来轻轻伸出手。
小灰猫走过来,嗅了嗅他的手心,又抬头来看他,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林水程顺势就把它抱了起来,进门关好房门:“你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你的耳朵生病了,你在这里我好给你抆药。”
小灰猫不习惯被人抱,它蹬了一下腿儿,从他怀里弹开了,继而心怀谨慎地开始到处嗅嗅走走,不过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首长站在高处,喵喵叫着,不无警惕。
林水程剪开一个枕头套,套在大号瓦楞纸碗上,给“傅落银”也做了一个窝。
“抑郁症的部分表现,注意力无法集中,可能产生一定程度上的睡眠障碍,比如失眠、入睡困难或者早醒,也有人相反,嗜睡,总觉得很累,很难清醒;一部分人会失去食欲,不想吃东西,也有一部分人表现为胃口大增,类似暴食症状;行动力下降甚至丧失,甚至连起床的意志都会丧失,进而影响到一些其他的社会功能,严重一点的会伴随幻听、幻视和记忆障碍,比如会突发性遗忘正在做的事情,时间有长又短,可能在病人眼里,他们是突然到了某个地方的,就跟喝酒断片一样,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医生对傅落银说,“夫人之前是有幻视和幻听,现在在药物治疗下,只是嗜睡,现要换药了,需要定期观察反映情况,一旦发现病人状态不对,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做艺术行业的人可能更加敏感、情感丰富,夫人这段时间接触的书籍、影视报刊等等也都需要控制一下,尽量不要去接触那些带负面色彩的文学作品。”
“我知道,我和我爸都不常在家,我会让他们看好我妈的。”傅落银说,“辛苦医生您了。”
他站起来送人,往外送到门口。
楚静姝的情况时好时坏,傅落银今天回来看了看她,让家里所有人都没想到。
和前几次的歇斯底里不同,和上一次的尴尬也不同,今天楚静姝看见他之后,只是默默流泪,哭得停不下来。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傅落银依然能从她看他的眼神中领悟到一些莫名的情绪,比如不甘,比如遗憾与怨恨。
管家和保姆赶紧把楚静姝送回房了。
管家过来给他倒茶:“少爷也休息一下吧,夫人休息了,您想吃点什么东西吗?”
傅落银却答非所问,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楚静姝房间的方向,轻声说:“我忘了是看书还是看电影,有过一个故事,一个家里,一堆双胞胎,妈妈比较爱大的那个,结果大的死了。小儿子有一天回家和妈妈吵架,他妈妈问他,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要是死的是你该多好。”
管家脸色骤变:“少爷……”
“我妈不会说出这句话。”傅落银笑了笑,“她可能会这么想,但是不会说出来。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你们也得这样。”
他今天回家,纯属是因为和林水程的家呆不了。
周衡安排了人上门大扫除,他又不喜欢吵闹,干脆就回来看看楚静姝。
至於他要看的林水程的资料,今天下午就送到了他手上。
傅落银给自己泡了杯茶,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