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丁霁还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才带着林无隅去了对街的一个小咖啡馆。
“你这阵儿是不是总熬夜, ”林无隅把收银台旁边放着的一个灭蚊灯拎到了他俩坐的桌子上,“感觉瘦了。”
“是吗?”丁霁摸了摸脸,叹了口气, “我妈都没看出来呢。”
“我又不是你妈。”林无隅说。
“你倒是想。”丁霁说。
“不,我真不想。”林无隅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单子,还没打开就被丁霁一把拿走了。
“说了我请你啊,你这么积极干嘛, ”丁霁说,“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
林无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不用跟我争,你请烧烤和酒,我请宵夜,很正常啊。”丁霁说。
“我没跟你争,你不给我单子我哪知道有什么可以吃喝的啊?”林无隅说。
“……哦。”丁霁把单子又放回了他面前。
这是一家不怎么样的小咖啡馆,装修看上去跟他俩年龄都差不多了,店里也没什么客人,林无隅看了看单子,随便点了两块蛋糕个小面包和一杯咖啡。
“我要杯热牛奶吧。”丁霁说。
服务员给他们拿了两杯柠檬水然后走开了。
“你不吃点儿什么?”林无隅问。
“我真没你那么好的胃口,”丁霁说,“我都佩服你,你去开个专栏,我是如何干吃不胖的。”
“那你去开个专栏, ”林无隅说,“我是如何金蝉脱壳的。”
“你说刚才吗?”丁霁笑了起来,“也没脱壳,老六认识我,他们抽老六俩耳刮子老六就能把我名字供出去。”
“会找你麻烦吗?”林无隅问。
“应该不会,老六不可能说是他叫我来的,他不敢,那我就是路过了挨了一棍子跑了,我朋友也莫名其妙被打伤了,我还没找他们麻烦,他们敢找我什么麻烦,”丁霁啧了一声,“再说我住哪儿,我在哪儿上学,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估计都不知道你还上学吧?”林无隅看着他。
丁霁没说话,一直乐。
“更不知道你能在第二牛逼的高中拿年级第一吧?”林无隅说。
“哎!等等!”丁霁立马坐直了,“谁第二牛逼的高中啊?附中第一吗?谁同意了?”
“附中全体师生啊。”林无隅也笑了。
“那三中全体师生也觉得三中第一呢,你们经过三中全体师生同意了吗?”丁霁瞪眼。
“事实说话,”林无隅喝了口柠檬水,“第一是我,第二是我隔壁宿舍的,第三才是你们三中的那位……”
“卖西瓜的。”丁霁点点头。
林无隅一下笑得不行,还好已经把水咽了下去。
他边笑边盯着丁霁又看了一会儿:“真的,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走眼走到这个程度……你真叫丁霁吗?”
“你等着,”丁霁腾地站了起来,指了指他,“你就坐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我卷子……”
“别别别别,”林无隅笑着起身把他按回椅子上,“我说错话了。”
“我是不是丁霁?”丁霁又指着自己。
“是。”林无隅真诚地回答。
“看在你今天因为我莫名其妙受了伤我不跟你计较……其实我也想问你啊,”丁霁胳膊肘撑着桌子,往他面前凑了凑,“就你这永远第一如果第二就是老师判错卷了的成绩,你家里对你还……那个态度?”
“嗯,”林无隅说,“他们觉得林湛肯定比我强,无论什么事,无论我达到什么程度,林湛都会比我强。”
“那林湛得是个什么怪物啊,”丁霁一脸不爽,“他走的时候多大,初中没毕业吧?中考都没参加过的人,怎么就什么都比你强了呢?”
林无隅笑着没说话。
他也有过这样的不爽的质疑,并且提出过一次。
但老爸老妈几近崩溃的痛苦反应,让他有些后悔,从那次之后,他也没有再思考过这么幼稚的问题。
“你恨他吗?”丁霁问。
“谁?”林无隅收回思绪。
“你哥啊,”丁霁说,“总被比还总被认为比不过,会不会不爽?”
“何止不爽,”林无隅笑笑,“我有过一阵子,特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傻子……我小学同桌的妈妈是医生,我还求她帮我测过智商。”
“靠,”丁霁皱着眉,“测出多少?”
“不记得了,”林无隅说,“我只是想要一个相对科学一些的结论。”
“你小学有这个概念就不可能是傻子好吗,普通聪明的孩子都想不到这一层,”丁霁拧着眉,“结论是什么?”
“我很聪明啊,”林无隅笑了起来,“还能有别的结论么?”
“哎哟我的哥!我真从来没见过得瑟成你这样还……不怎么讨厌的人,”丁霁靠回了椅背上,“从那时起你就开始这么嚣张了吗?”
“差不多吧,”林无隅想了想,“我把这事儿跟林湛说了,他说……”
林无隅突然停下了。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林湛,更不要说是这样的细节。
“说什么了?”丁霁戳了戳他的手。
“他说,如果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就不会去求一个结论了。”林无隅说。
“很有道理啊。”丁霁说。
“是啊,我一想,是这样,我的确是觉得我其实挺聪明的,所以……”林无隅沉思了一会儿。
“所以你就豁然开朗了,”丁霁说,“小学生能有这觉悟……”
“所以我就得瑟成这样了。”林无隅说。
“靠,”丁霁愣了愣,“我这儿还帮你承上启下酝酿情绪呢!”
“我情绪酝酿得不是挺对的吗?”林无隅说。
“我以为你要哭,想帮你找个点方便哭出来,”丁霁说,“毕竟以前也没跟人说这些。”
林无隅没说话,看着丁霁眯缝了一下眼睛。
“不是算的,是观察出来的。”丁霁勾起嘴角,“服不服。”
林无隅也勾起嘴角:“对我观察得这么仔细是不是……”
丁霁压低声音:“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
“你当心我说是。”林无隅手指在桌上轻轻弹了两下。
“我靠,”丁霁愣住了,“好险啊。”
林无隅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晚上什么也不干,就跟人吃饭喝酒吃宵夜聊天……哦还有夜跑了。
他朋友挺多,但能让他浪费一个晚上时间干这些事的,基本没有。
许天博倒是可以,但比起在外头浪,许天博更喜欢猫在宿舍玩游戏。
林无隅看着丁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愿意跟他一块儿这么浪费时间,还浪费得轻松愉快。
从咖啡馆出来以后他俩也没各自回去,顺着医院外面的路转圈儿聊着。
“我说话走路都特别早,不大点儿的时候也没人教,就会数数了,正数倒数都行,后来认字儿啊,算数啊,都是一学就会,我爷爷说,不用教第二遍,”丁霁低头踢着一块小石慢慢走着,“那会儿起就都说我是小神童,我一开始还挺得意的。”
“本来就该得意。”林无隅说。
“后来我家别的亲戚,还有街坊邻居,”丁霁说,“就都开始说,以后肯定有出息,给你爸妈争气,给你爸妈长脸,你看这遗传得多好……BLABLABLABLA ……我爷爷奶奶也说过这种话,还有我小姑……”
丁霁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懂那种感觉吗?特别可怕,我一年级的时候就做梦,梦到自己语文没得一百分,吓哭了。”
懂。
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压力,但林无隅从丁霁现在的表情都还能体会到当时丁霁小朋友的惊恐。
他伸手在丁霁背上拍了拍。
“到三年级的时候我就不行了,一点儿东西没学明白我就紧张,我不是小神童吗?”丁霁叹气,“然后我就……我叛逆期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反正那会儿我就很反感别人说我聪明,叫我小神童,而且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得给我不认识的人争气长脸遭这么些罪啊,就跟我爷爷奶奶吼了,还摔东西,摔完了还病了一场。”
“是不是就那会儿把书上那几个字给搓了?”林无隅笑笑。
“嗯,”丁霁揉揉鼻子,“反正爷爷奶奶小姑他们,就都吓着了吧,到现在都可顺着我了,从来不夸我聪明。”
“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林无隅笑了半天。
“不过,”丁霁转过头看着他,“你今天说的那个话,我会记着的。”
“嗯。”林无隅收住笑容。
“我说正经的啊,”丁霁说,“我当时特别感动,差点儿要哭了。”
“你是不是经常哭?”林无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