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好半天了, 这会儿终於舒服了。陶淮南弄好裤子,冲骋托着他胳膊把他带下来。两人从小棚子出来,鼻子闻到了外面的空气, 陶淮南深吸了口气说︰“一听见门响知道你们回来我都兴奋了。”
这话听着像是多想他们, 其实就是憋得慌,迫不及待想回来个哥带他去厕所。
“你别管谁看不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冲骋又说他。
“那也太丑了, ”陶淮南连忙摇头拒绝, “你怎么不教点好的。”
陶淮南是个很怕丑的小孩, 到哪去向来都很有样, 不会因为眼盲就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这也跟陶晓东和冲骋教得好有关,小时候那些“一级二级三级不能做”的提示,让陶淮南的行为举止都跟正常小孩一样,甚至比他们做得还要好。
“婶儿太热情了,昨晚一直让我吃水果,我晚上躺着就想去厕所了。”陶淮南上了厕所还没洗手, 这会儿也不跟冲骋牵手, 只絮絮地小声跟他说着话, “你昨晚是不是又一宿没睡?等会儿你能歇着吗?”
冲骋说能。
陶淮南说︰“那我陪你睡会儿。”
很多事往往都带着偶然的巧合,巧合之下显得很有意思。
比如陶淮南和冲骋相遇的最初, 就是因为哥没回来他又憋得慌,这才跟冲骋说了第一句话, 让冲骋给他找个瓶。
现在同样回了这个村子,也同样地办着丧事。冲骋回来第一件事是抱住陶淮南, 可陶淮南在他耳边急切小声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因为这事儿。
陶淮南自己都笑了, 说︰“我怎么总是想尿尿。”
冲骋也柔和地笑了下, 按按陶淮南撅起来那撮头发︰“谁知道你了。”
头发没洗, 这会儿按不下去了。陶淮南洗过手之后跟冲骋说︰“你能不能帮我倒水,我想洗头,我总觉得有味儿。”
在村里住才是真正的有“烟火气”,烧炕要用柴火,所以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烧秸秆味在周围,枕头被子上都是那味道。衣服换不了就算了,头发上的味儿还是想洗一洗。
冲骋用壶烧了水,半舀热水半舀凉水兑着,水流持续地慢慢倒。陶淮南头底下接着盆,小心地洗着头发。
小男孩总是干干净净的又很精致,一天不洗头都难受,小事儿精。冲骋没这么麻烦,寸头洗脸的时候带一把头顶就洗了,凉水热水也无所谓。
婶儿心没那么细,或者也是家里没有新毛巾,早上陶淮南洗漱之后都是自然晾干的。堂叔家都是朴实干活的人,村里没那么多讲究,毛巾换得也不勤。陶淮南头发上还滴滴溜溜淌着水,撅在那儿说︰“要不我出去甩甩吧?晾一会儿就干了。”
冲骋看了两圈没看见什么,脱了外套搭在陶淮南身上,随后抬手把里面T恤给脱了。T恤罩着陶淮南的头给他来回抓着抆,陶淮南回手摸摸,摸到冲骋光溜溜的侧腰。陶淮南竟然还感叹着说︰“我可真是个大麻烦啊。”
冲骋用自己衣服把陶淮南抆个半干,拍了下他屁股说︰“行了。”
陶淮南摸摸冲骋手里的衣服,这肯定没法穿了。冲骋无所谓这个,直接就要往身上套。陶淮南“哎”了声叫停他,把自己衣服脱了给冲骋,然后穿上哥的外套把拉链一直拉到头。
冲骋索性直接沾了点洗衣粉把衣服搓了,其实两天下来烟燻火燎的,他衣服上也不好闻,但陶淮南不在意。
陶晓东还在外面说话,冲骋出来把洗完的T恤搭在晾衣绳上,陶晓东还挺纳闷︰“衣服怎么了?”
陶淮南说︰“给我抆头发了。”
陶晓东一时无语,说︰“我可真是服了你俩。”
今天时间已经过了,骨灰拿回来也不能下葬,要等明天。最后再守一天灵,明早老人的骨灰一入土,他们哥仨就要回去了。
冲骋今天得在冲家,也没搭什么灵棚,提前没准备。院子里就用桌子简易弄了个供台,摆着贡品和遗像。
冲骋两天两夜没睡过了,他去屋里的炕上睡了会儿。炕平时没人睡,老人生前只睡一个单人床,矮炕中间有一块已经塌下去了,炕革坑坑洼洼不平,上面落着薄薄一层灰。炕的一边有个矮柜,上面放了些杂物。
冲骋没脱鞋,头底下枕着陶晓东的包。陶淮南本来想着总有人进来,他俩在这儿睡觉是不是不太好,所以没上去,只坐在冲骋腿边,手搭在他腿上。后来冲骋闭着眼叫了声“陶淮南”,陶淮南才应了,慢慢地爬了上去。
陶淮南枕着冲骋的胳膊,冲骋侧躺着把他护在怀里。陶淮南也几乎两夜没睡过了,这会儿挨着冲骋,尽管周围有着烟火味儿和灰尘的味儿,可还是抵不过冲骋的气息带给陶淮南的重重安全感。
他们就以这个姿势睡着了,两个人都睡得很沉。陶晓东过会儿也过来了,在他俩旁边找了个空地方。他从车上拿了俩靠枕下来,一个塞陶淮南脑袋底下,不然等会儿冲骋胳膊麻了,一个自己枕着睡了。
中间陶淮南醒了一次,被外面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给惊醒了。醒了听见身边还有道呼吸,皱着眉往那边试探着伸手摸摸,摸了个手腕知道是他哥,顿时表情都舒展开了。
一边是他哥一边是冲骋,这个小小的空间太安全了。
哥仨在里头睡了小半个下午,是冲骋先醒的,他醒了陶淮南也要醒,冲骋随手拍拍。
冲骋起来了,陶淮南又在睡梦里转身朝着温暖的地方,挨着哥又多睡了会儿。
晚上他们去老家堂叔那儿吃了顿饭,又是弄了满满一桌,陶晓东跟堂叔说着话,冲骋和陶淮南吃完先回冲家了。早上洗的衣服已经干了,冲骋收了下来给陶淮南穿上。陶淮南身上除了难闻的纸灰味儿和烟味儿,终於也有了点洗衣粉的淡香。
这天晚上陶淮南一直跟在冲骋身边,冲骋做什么他就安静地陪,他们早就在长久的陪伴下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村里的夜晚很黑也很凉,陶淮南不怕黑,他们坐在院子里牵着手,冲骋把陶淮南的一只手放在手里捏着玩。捏捏指尖揉揉指腹,手指间的暖意彼此传递着,让寒凉的秋天夜晚也柔和了很多。
第二天清晨,老人的骨灰入了土。
冲骋身上披着白麻孝布,听着指示磕了几次头。
等这些都完事了,陶晓东领着他俩去陶家爸妈那儿也烧了点纸。陶晓东在他们那儿的墓园买了两块墓地,里面装的是爸妈的旧物,碑上贴了遗像,平时他们几乎不回老家,清明中元都是去那边送花。
爸妈坟前很干净,没有杂草,看得出堂叔时常过来收拾。陶晓东领着俩弟过来看了看,陶晓东坐在地上跟爸妈聊了会儿。
那年陶晓东把爸妈葬在这儿的时候二十五,现在陶晓东都三十六了。十年出头的时间,他变化说小不小,说大也没多大。陶淮南从小不点长成了个帅男孩。
时间像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从那儿到这儿了,可也都是一天天堆起来的。陶淮南眼楮看不到了之后爸妈跟陶晓东说对不起他,这一辈子弟弟都得拖着他,陶晓东从来没这么想过。他看了眼陶淮南,回过头来笑着问︰“怎样?你们小儿子让我养得帅不帅?”
陶晓东又看了眼冲骋,说︰“这是咱们家三儿。”
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比小南大一岁,那得是咱们家小二。小南能长这么好一多半靠的都不是我,都是小冲带的,我就是个掏钱的,不管事儿。”
陶淮南身上连点疤都少有,平时磕着碰着的时候不多,对於盲人来讲这很难做到。上次陶晓东医援带着他,亲哥带着都摔出一身伤来,额头也碰青了。盲人生活处处都有危险,一个不当心身上就得添一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