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原一笑:“他走之前怎么和你说的?”
云祯道:“他立了誓不会伤害大雍和我。”
姬冰原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那不就行了?从前我们在战场上,瞬息万变,每一次判断都有可能错,尽力而为罢了,总不能为了这个就白让你杀一个养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的人,朕看他待你也算忠心了。”
云祯低声道:“我……没做过什么决定,每次都是随性而为,我没办法相信自己。”
姬冰原道:“那你总该信任朕了吧?朕如果在你的位置,也会放走他。”
云祯追问:“如果你知道……假如哈,假如你有一个能够推命的法子,你知道这个人的命就是会回到亲生父亲身边,然后率领大军破了我大雍的城,然后杀人无数,冷酷无情,你这个时候,会杀他吗?”
姬冰原几乎没有思考:“不杀。”
云祯睁大眼睛:“为什么?”
姬冰原道:“如果这个命是注定的,那朕杀不了他,只有杀他这件事反而会促进这个结果的出现,使他更仇恨我大雍;如果朕能杀死他,那就说明这推的命不准,他都被我杀死了,这命是如何推出来的?可见这命不准,反而长广王因为他独子死在我手里,说不准立时就挥师犯边,原本两国和平,立刻再兴战火,这又何苦犯此杀孽?”
“因此他什么都没做之前,他无罪,不当死。他若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这等举重若轻的人物,留他在身边也已不妥,打发他回去,做个人情,哪怕将来他负了恩,那也是咱们占了大义名分,有什么不好?”
他看着云祯,意有所指:“命数本就非定数,只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固守本心,只管当下就好。”
云祯醍醐灌顶一般:“命数可以改……“
姬冰原道:“当然。”
云祯却攀在浴盆边,目光灼灼:“皇上,假如我和朱绛合籍成了婚,您肯定是支持的嘛……”他忽然在想着那两世,若是皇上没死,而是回来了呢?他会怎么样?
姬冰原脸上不动声色,在水下手掌却握紧了毛巾:“朕怎么会支持?”朕失心疯了?朕杀了那小子。
云祯按了按他结实宽阔的肩膀,满不在乎仍然还在信口开河:“我是说假如么,咱们假设推这么一个命……三年前嘛,那时候您肯定会答应的,然后我们合籍后,北楔族入侵,皇上您御驾亲征,太子监国,然后战场上您虽然打了很多胜仗,北楔族议和了,您却没有回来,这内阁和军机处看国家一日无主不行,就扶了太子上位,这太子上位了看我不顺眼,借着朱绛的手把我毒死了……您如果没死的话,会怎么做?”
这是咒自己还有瘾?死死死就这么满不在乎的说?姬冰原心下气得头都有些晕,面上却仍然一派温和怕吓到他,他总得想清楚这孩子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在意生死。
心下思索计算着,他缓缓道:“朕回来,废了太子,然后把定国公府全府流放问罪,让朱绛日日跪在你灵前忏悔,才能泄了朕心头之恨。”若是现在,朕会让他千刀万剐,也消不了朕之恨。
云祯眼珠子转了转,又道:“那咱们再推这另外一个命,假如啊,皇上您这么宠我么,我特别偏向扶持某个宗室公子,皇上您就立了他为太子,这结果北楔族又入侵了,您又御驾亲征,太子监国,然后么,咳咳,您英明神武嘛,也不是失踪,您说不准诈死什么的就没回来,内阁那边又扶了太子登基了……”
姬冰原森然道:“章琰不敢。”他不想再听这孩子满嘴乌鸦嘴自己咒自己了,他养章琰来做什么的?
这不是章琰归隐了嘛,云祯没觉察他已强压着怒火,仍然笑眯眯道:“假设章先生已归隐了嘛,他不耐烦服侍我这样的朽木了,就归隐了,那军机处又扶着太子登基了。太子惧我他日夺权,又一碗药毒了……”
姬冰原已经断然截断他的话:“你不过就是一侯爷,碍着太子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怎么个个太子非要都杀你?这命完全推不通,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朕明日就请弘虚法师进宫,给你说说这命理当如何推。”
云祯嘻嘻笑着:“皇上不爱听我就不说了,我其实就想着皇上一直好好的,假如北楔族真的来了,这次让我去领兵,您说好不好?”
姬冰原犹带着怒气道:“朕还未老,用不着皇后代朕征战!”忽然眼前一花,只见云祯脸忽然凑近,嘴唇笨拙地亲了他嘴唇一口:“皇上别生气,我这不是开玩笑么,别当真,臣是你的马前卒,臣愿为您效死。”云祯心里柔情万种,忽然觉得生气教训自己的皇上真好看,忍不住就想安抚他。
姬冰原呆了下,那点怒气已陡然化成了绕指柔,伸手一下子按住了他的后脑杓,狠狠吻了下去。
又是一遍缱绻之极的唇齿相接后,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云祯脸红红道:“我去让他们进来伺候您起来……”说完起来就要走,却已被姬冰原手臂一用力啪地一下将云祯拉下了水,他将这点了火就想跑的顽童按在自己怀里道:“梓童可不能弃朕不顾……”
云祯已经看到了那水下的雄壮,吞了吞口水:“皇上……太医说了这要戒……”
姬冰原扳起他下巴又亲了下去,一边早将他衣袍解开,水花四溅,云祯喘着气,姬冰原声音低沉了几分,只盯着他:“卿就是朕的药,先陪朕洗一洗。”
这场澡最后从浴盆洗到了寝殿龙床上,这一夜是这样的漫长,又是这般的欢愉。
云祯第一次知道原来快乐到极点也会掉眼泪。
姬冰原只觉得自己犹如一把长剑,经历了人间百般磨砺后,锋芒敛尽,沉寂黯淡,终於找到了他的鞘,严丝合缝,天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