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随口问道:“想来也是猛士了。”
巫师道:“今年的白狼勇士,是长广王世子。”
青衣男子低低笑了声:“云江宁么……想法子将他一起杀了。”
巫师磕头。
青衣男子低声道:“你去吧,吾会为你请封。”
巫师退了出去,身上无数银铃细碎响动,仿佛一只沉默美丽的羔羊,柔顺而默然地退出了帐篷。
鲜花,彩带,以及无数花一般娇嫩的少女们拿着花环簇拥着刚刚取得胜利的俊美狼之子,他胸膛犹在起伏,汗珠从他结实的身躯滚落,他戴上了第三根狼牙项链,漠然从少女和欢呼赞誉声中穿行,一路在无数人爱慕崇拜的目光中走向了王座。
元钊看着那个男子犹如分海一般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强健身躯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犹如天神一般,他漠然走了过来,仿佛高傲的神祗,然后一路行到了他的跟前,单膝跪在了他的跟前。
欢呼和荣耀仿佛忽然从天而降,属於了他。
他仿佛忽然被加冕,被效忠,被神灵所眷顾。
有人端了白狼骨帽过来给他,他替跪着的男子头上戴了上去,欢呼声再次响起,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民众的眼光看向他有了爱戴,有了崇敬,有了炽热的温度。
这就是被强者跟从的感觉吗?
元钊垂眸注视着那个强者,此人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是国士,诸将易得,国士无双。
但他心里清楚明白地知道,此人并未跟从於他,效忠於他,他太弱了,他还不配驾驭他。
他的眼睛看向遥不可追的地方,他的心不在这里,他是高傲的野狼,他被人驯服过,又抛弃了,无人配做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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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昭信侯府。
书房里烛火摇曳,气氛沉重。
章琰脸色憔悴,满眼血丝,之前仪表俊伟,自有一种倜傥风流,如今身居高位后,又添了不少威仪和傲气,他煎熬了几日,总算再次等到了云祯出宫,在书房里扑通就给云祯跪下了:“侯爷,侯爷,算我求你了,悬崖勒马好吗?”
云祯被他吓了一跳,要扶他起来:“章先生,章大人,您是长辈了,千万别这样,我和您解释过了,没事的。”
章琰从怀中取出了一卷黄绢卷轴出来,双手捧上去给他看:“侯爷,这是去岁皇上出水痘,病势凶险之时,深夜急宣我进宫,颁下的亲书密旨。侯爷一看便知,虽说皇上可能是病中一时神智糊涂,但事后我跪求他收回密旨之时,他却并未收回。”
云祯有些莫名,展开那卷轴看了眼,一眼认出那的确是姬冰原的字,墨汁淋漓,笔锋带了些无力和抖动,显然是病中腕力不支。不过数行字,他几眼就看完了,看完整个人也呆在了那里。
章琰膝行到云祯足下恳切道:“侯爷一看便知,皇上并非昏庸糊涂之君,他一贯深谋远虑,这旨意若是真,皇上待你是真皇恩浩荡,您不可辜负了,这旨意若是假,则皇上对你的所作所为怕是已尽知,这只是一个警告,侯爷!您如今泥足深陷,速速抽身啊!”
云祯看向章琰,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他摸了摸那卷黄绢,章琰还在苦口婆心劝说:“如今也不是来不及,只说扬威镖局亏空太大,慢慢关掉,给镖师点银子遣散,然后把马场转卖掉。其他的东西……都找地方埋了,沉井……”
他扶着云祯膝盖的手背忽然一热,他一看却是一滴泪水,悚然抬头,果然看到云祯不知何时已流泪满面,他握着那卷黄绢,开始举起袖子抆拭泪水,泪水却抆拭不尽,源源不绝。
章琰吃了一惊,连忙也上前道:“侯爷,您这是……”
云祯安静地落了一会儿泪,许久才自己收了眼泪,却是转头举着那张黄绢到火上,瞬间便烧了起来。
章琰大惊上前要夺,云祯却转了几下那火已烧了一大半。
章琰跺了跺脚:“侯爷!这可是损毁圣旨!”
云祯声音带了些鼻音,人却是笑着的:“章先生不必担忧,我之前也已和章先生说过了,皇上不会怪罪於我,章先生若是实在放不下心,只做瞒着我到皇上跟前出首密奏吧,如此便可放了心。”
章琰怒道:“事情都这般了!侯爷还敢赌?谁敢赌这些!到时候我有何面目去见泉下长公主!”
云祯笑了声:“让章先生去出首又不愿意,那也只能信我了——我连圣旨都烧了,您还怕什么呢?若是我真有一丝半点那意思,留着这个,岂不是极大优势?这样还不能证明我并无觊觎之念吗?”
章琰看着云祯,只觉得侯爷不知何时已长大成这般杀伐决断的性子,一时居然哑然。
云祯慢慢道:“章先生为我打算,我很感激,也只希望章先生能信我一回,云祯这辈子本来就是偷来的,能做多少算多少,能过一日是一日,只是我实想不到皇上如此……这教我的确很是於心有愧,皇上待我太好,我更是恨不得粉身相报,实话和章先生说,皇上若是真有一日大归,我便殉了他,志不可转,因此这圣旨用不上,当然皇上跟前您不必说。”
章琰看他面上哀婉无限,一时也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儿跺了跺脚:“罢了!我横竖也就这一人,也无九族可诛,你要怎样便怎样吧!”心里却苦涩起来,殉皇上是个什么路数?这忠臣殉主虽说也有,但皇上年龄都可做侯爷的爹了,说白了几乎走在侯爷前头那是肯定的,当然虽说皇上如今身子还健壮……侯爷这还是太年轻了!果然应该给侯爷成亲才对,有了娇妻幼子牵挂,必然就不会再胡说八道生出这些奇怪念头了!
但是婚事少不得又要过皇上,前些日子屈太傅还找自己打听过婚事,结果后来都闭口不言,想来是皇上没允,这就奇怪了,帝师这般好的姻缘皇上都不许,是想要那样?但是其中必有隐情,他也不敢问,又因为屈太傅这事,也万不敢再提侯爷议别的婚事,不然那是生生给屈太傅打脸,怎么也要缓一缓。之后又是接连不断的事忙着,倒缓了下来了……侯爷都十九了,眼见就要及冠,这婚事果然还要打算起来才好。
但是如今侯爷搞的这些灭九族的营生,议哪门子亲,看着都像害人啊!
章琰头疼得直恨不得今日就随定襄长公主去了。
云祯一笑:“多谢章先生。”
云祯因着哭过,怕被姬冰原看出端倪,这夜却只道府里有些琐事,未曾回宫,直到第二日又处理些许事,才又和寻常一般入了宫。
姬冰原这日也忙,如往常一般正坐在榻上在灯下批折子,看到他回来倒没留意,只是笑问:“回来了?”
云祯嗯了声,看他在看折子,便静静依着他坐在了榻边,只静静看他批折子。
姬冰原这日只披着宽松锦裘,气度高华,眉目专注,英挺剑眉飞入鬓角,睫毛窍长,一双眼珠子犹如深不可测的夜色,薄唇沉静抿着,侧脸只如冰雪雕刻成的人一般。
这般天神一般的人物,是自己拥有的。
云祯想着他病中亲自书写那可以震惊全天下的密旨之时,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时候,他也只不过才幸了自己一夜而已。
眼见着病势凶猛,万一不起,他怕他无人照拂吗?怕他被人算计吗?
他这样一根朽木,被人嫌恶,被人抛弃,被人忽视,无人爱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眼前这至尊之人,却当成珍宝,放在掌中,爱护珍重,照拂,悉心教养,一步步为他铺下锦绣前程,甚至付出所有自己能给出的最重要的重器。
云祯只是靠在他身旁,仿佛两世的心灵得到了慰借,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姬冰原一心想着赶紧批完折子陪云祯,因此看他靠在自己身边也未留意,只以为他在等自己。
等他批着批着感觉身上沉重,转头一看云祯已靠着他睡着了,忍不住一笑,也不去惊动他,拉了羊毛毯子盖在他身上,将剩下的折子都批完,便抱着他上床。
但他一抱,云祯便醒了,睁眼看到他批完折子,精神抖擞扑在他身上:“皇上你有空了?”
姬冰原看他如此主动振奋,有些新鲜:“皇后这么困,还想要侍寝?不若还是先好好歇着?”
云祯却嘻嘻笑着去解他衣衫,这夜云祯分外主动,又分外体贴温柔,姬冰原心里纳罕不知云祯这样殷勤小意,却不知又有什么事要求他,但不管求的什么事,且先享受了再说。
但稀罕的是云祯似乎却没提出什么要求,反是姬冰原结结实实过了好一段时间的神仙日子。
姬冰原着实稀罕,但横竖是享受,因此他倒是来者不拒,由着他胡闹,却不知云祯去哪里找了些坊间秘戏图来,逐样与他尝试,花样繁多,云祯又分外放得下身段,百般服侍於他。
这是春日到了,年轻人血脉充足,因此分外渴求和旺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