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如果舟舟能活下来，现在应该会和你一教我适应你的代了。”
谢清呈停了说教。
白衣的秦慈岩笑眯眯地背着手，看着白衣的谢清呈。
“那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爸还活着，也该和您差不多岁数了。我和他说些话的候，他有八九也您爱听不听的态度。”
秦慈岩哈哈笑起来，上前拍谢清呈的肩。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
“你放心谢，我相信人心不会那么险恶的……你别副表情嘛，我以后也会注意，总好了吧。”
但谢清呈听出来他根本没听进去。
秦慈岩就没听进去，秦慈岩就在敷衍。
结束了番对话后，秦慈岩还一次次地，哪怕违反院规，也要站在最贴近病人的角度，去做他的工作。因为他说，他医生，对於一医生言，教条、规矩，乃至名誉，都不最重要的，他当医生，就为了救人。如果连件事，都要因为投诉、举报、医闹做的畏首畏尾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当医生呢？
一有理想的人可以被戕害，可以被折磨，甚至可以被杀死，但一有理想的人的心，永远不会被打败。
老头要么说，谢清呈也没办，唯一让谢清呈感到欣慰的，在秦老的女儿出国嫁人之后，秦老大概终於想回家多陪陪老伴了，加班加点的次数少了很多。
但他忙了一辈子，已经不习惯空闲了，在家休息的间里，秦慈岩开始整理着述。
秦慈岩一生积累的经验很多，如果都梳理誊抄，修整成集，那将巨制宏篇，能够造福到很多深陷於病痛泥潭中的人。
但老秦的书还未写完，沪州的天就阴了。
易北海杀医，夺走了大半生都在为病人东奔西走的老人的生命。
那一天，如果没有易北海，老头儿打算回家和太太庆祝生日的。
老头的衣兜里甚至还揣着一件礼物，那谢清呈在早晨放在他办公室里的——苏州最好的绣娘刺出的桑蚕手帕。老一辈的人很多都还有的习惯，喜欢带一两块帕子在身边。
手帕定制的，上面用淡色银丝线绣着许多的海月水母，绣娘的绣工顶好，阳光一照，那些水母仿佛真的会在帕子上飘逸浮沉。
谢清呈后来在警方公布的遗物中看到了块手帕。
上面已全鲜血。
什么都看不清了。
六亿五千万年的温柔善良，原来可以凋谢在一三来岁的凶手暴徒的掌心里。
谢清呈就在那候染上的烟瘾。
秦慈岩的烟好像回到了他的手里。
每当他抽起，闻到那熟悉的气息，他就会觉得，老头子来也没有离开过。
到了秦慈岩追悼会那天，医院里许多人都去了现场。
谢清呈也提交了申请，但被院方驳回了。
理由，他并非秦慈岩的学生，也不与秦教授并肩作战的同科室战友。
他科室已经派出代表参加追悼会了，尽管痛失院士乃大悲之事，可医院还需要正常运作，不谁都能在那一天请假去送秦老最后一程的。
得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谢清呈，什么也不。
上甚至再没有一人知道，秦慈岩遗物里那一块手帕谁送的。
谁在那方手帕上令绣娘写︰致老师。
谢清呈曾死於追查父母命案的真相中，秦慈岩给了谢清呈第二次生命。
一永失爱子的男人，和一父母见弃的少年，在那一年飘雪的燕州相遇了。
然后就长达二年无人知晓的陪伴。岁月悠长，男人成了老者，少年也奔不惑。他如师徒，如父子，如兄弟，如战友，在亿万年的光中，人的情谊也许转瞬即逝的，但永远不会微不足道的。
因为所有真诚的情感，所有崇高的理想，所有纯粹的善良，都拥有着天地间最沉重，最伟大的力量。
易北海那些行屍走肉的人终其碌碌一生，也明白不了的道理。
什么也不的谢清呈，在他师父火化的那一天，留守在诊室里，接受一又一病人哀诉着自己的不幸。
点半的候，他按下了暂停叫号的按钮。
他起身，来到窗边，那一方的窗子竟成了连接他与老师最后的桥梁。
曾经无数次，秦慈岩借故来他科室散散步，就在窗边和谢清呈笑着说两句话，抽一支烟。
谢清呈那候特别烦他，说你能不能别抽了，你都么大岁数了，还医生，总抽烟像什么话。
秦慈岩就哈哈地笑起来，说，兔崽子又在管你老师了。
面下着很大的雨，就和那一年秦慈岩手伸给坐在台阶上困顿不已的他，一模一。
鸣笛声响了，警车开道，哪怕在医院的高楼上，也能听见下面自发送别秦院士的人的哀哭。
他目送着殡葬车在大道上庄严缓慢地行驶，手里持着洁白的菊花，口中齐齐念着诸如“悬壶济”，“国士无双”之类的送悼词。
可站在窗旁的谢清呈隔着雨幕看着那灵车，回忆起的却只有秦慈岩笑眯眯地说︰
“谢，你又训我。”
“如果舟舟还活着，那他和你差不多大，他保不准也会和你一对他老爸耳提面命。”
舟舟已经走了二多年了。
以至於一白发人送黑发的父亲，终於可以在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和谢清呈平静又温柔地提起。
谢清呈此刻看着他远去，点了支烟。
然后他搁放在秦慈岩曾经好多次伫立着抽烟，和他说笑过的窗边。
烟灰簌簌。
青霭在大雨瓢泼中幻化成了布鲁克林的水母，更早的岁月里，秦慈岩留美求学，秦院士还秦同学的岁月里游曳来，向位洁白无垢的长者道别。
“最后一支烟了，老秦。”
谢清呈站在烟气中，轻声喃语，合上了眼楮。
那一瞬间，香烟的气息让他变得很宁静。
好像秦慈岩还没走，什么恐怖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那老头儿还微佝偻着背，站在他身边，过一会儿就要回到隔壁的办公室里，临走前会轻带上他的门。
谢清呈甚至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那细微的“ 哒”一声。
可他知道那不过就自己的幻觉已。
他的老师，他的半父，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医生，他以后再也遇不到的良师慈父。
再也回不来了。
面车队渐远，鸣炮庄严，屋内的烟燃尽了。
谢清呈的办公室里插着一束百合，他那束白花轻轻抛下了楼台。他知道菊不秦慈岩喜欢的花朵，老人会更喜欢百合芳菲的送别。
在那一刻，谢清呈终於泪落如雨。
他好像又成了多年前的那少年——他也只有在今天，在向他的老师告别，能最后一次，回到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