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 虞星河活像个真正出嫁的姑娘家,再次穿上那身熟悉的凤冠霞帔, 哽咽着坐上了黄鼬抬着的轿子。
他掀开一角帘子,怯怯地问一旁跟着的师尊:“师尊,我真的不会有事?”
沈顾容一身红衣拢着宽袖跟在轿子旁,脸上贴着一张狰狞的鬼脸纸, 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削薄艳红的唇来。
“放心。”沈顾容的声音越发漫不经心,但莫名给虞星河一种安全感。
虞星河这才将帘子放下,乖乖做他的新娘子去了。
鬼脸纸将众人的气息隐匿住,等到酆都城门大开后, 沈顾容跟着黄鼬横穿过酆都, 当年汹涌的护城河百年时间早已干涸,沈顾容踩过龟裂的河床上, 桃花眸没有半分波动。
只是细看下, 少年时宛如潺潺泉水的眸光,和脚下干涸的河床, 也相差不了多少。
少年时恍如镜花水月,只有伤痕累累的眼下才是现实。
穿过护城河,从后城门处了酆都,城外依然全是浓烈的灰雾,黄鼬化为人形,穿着喜庆的红袍抬着轿子摇摇晃晃走向荒原。
它们看起来似乎毫无目的地行走着,沈顾容跟在轿子尾,眸子轻轻动着, 他肩上听着一红一黑两只灵蝶模样的契,都在扑扇着翅膀。
红色的道侣契翅膀扑腾得几乎要飞起来,一直在往沈顾容脸上蹭,看起来着急得不行。
沈顾容笑了,抬起食指轻轻地抖了抖红色的灵蝶,柔声道:“怕什么,没人能伤得了我。”
牧谪留在灵舫上,眉头紧紧皱着,神识化为的灵蝶轻轻蹭着沈顾容的手,哪怕知道沈顾容修为通天,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一旁的温流冰心就很大了,他盘膝坐在地上,和正在玩九连环的沈望兰说话。
“小孩,你到底从哪里来的?酆都城怎么可能有活人?”
沈望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我不要和你说话,你看起来就很傻。”
温流冰:“……”
温流冰正色道:“我不傻,我是诛邪统领,率领三界无数诛邪,从来没人敢说过我傻。”
沈望兰歪头,满脸天真无邪:“可是你看起来就是傻乎乎的。”
温流冰沉声道:“你收回去。”
沈望兰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也不对,只好说:“好吧,那我收回去。”
温流冰这才缓和了神色。
沈望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笑吟吟地说:“我们来玩吧。”
温流冰想从他口中套出点话来,闻言点头同意了。
手心打手背比的是两人的反应能力,沈望兰和真正傻乎乎的虞星河比了半天后,一次都没输过,把小废物虞星河打得眼泪汪汪。
沈望兰飘了,自觉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然后盛情邀请那什么从没有听说过的诛邪统领来玩。
诛邪?
这名字太羞耻了,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望兰怀着这样的心思,被温流冰打得哇哇大哭。
沈望兰:“……”
温流冰脑子一根筋,根本不会因为沈望兰是个孩子就留手,灵舫中传来啪啪啪几声脆响,沈望兰娇嫩的手背都被打红了,眼眶中含着泪,愤怒地瞪着温流冰。
温流冰疑惑地收回了手,还在说:“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沈望兰:“……”
沈望兰咬着唇,瞪着温流冰半天,气得“哇”的一声爆哭,迈着小短腿跑到了牧谪身边,一下扑到了他身上。
“牧娘娘,呜那个人欺负我!”
牧娘娘:“……”
牧谪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沈望兰,视线落在他满是泪痕鼻涕的脸上,又看向自己被他哭湿的袖子,唇角微微抽动。
沈望兰的长相酷似沈扶霁,眼泪汪汪哭泣的时候神态又特别像幼时模样的沈顾容,牧谪狠了狠心,还是没忍心把他甩出去。
他皱着眉头将沈望兰脸上的泪抆干净,低声道:“既是男子汉,就不要总是掉眼泪,没出息。”
沈望兰抽噎了一下,软哒哒地说:“好,我听牧娘娘的。”
温流冰在一旁诧异道:“你怎么对他就这么好,对我就这么嫌弃?”
沈望兰回头瞪他一眼:“因为二爹爹说牧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就要听他的话。”
温流冰:“……”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地脸红了。
之后,看着沈望兰的眼神终於顺眼了些。
牧谪将沾了眼泪的外袍脱下来扔到一边,正要去换件新的,温流冰突然道:“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牧谪一僵,立刻抬手捂住了脖子。
沈顾容在他后颈处咬出了一抹红痕,脱下外袍后直接大大咧咧地露了出来,极其扎眼。
牧谪含糊着道:“没、没什么。”
沈望兰踩了温流冰一眼,气咻咻地说:“别人的私事你还问,一看就知道你没有夫人。”
温流冰:“???”
牧谪:“……”
沈望兰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牧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起先沈顾容说沈望兰是他兄长的孩子他就觉得有些问题,但当时他在一门心思地吃醋,根本没怎么细想,而现在他终於有时间仔细想想了。
沈望兰……也姓沈,且相貌和幼时模样的沈顾容有五六分相似。
难道沈顾容所说兄长的孩子,真的不是在故意玩笑?
牧谪想到这里,脸色有些阴沉,他将沈望兰叫了过来,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好不好?”
沈望兰最听“天底下最好的人”的话了,闻言乖乖点头。
“你亲爹是谁?”
第一个问题就把沈望兰问倒了,他未足月就化为了小鬼,这些年的记忆又是散乱的,导致他神智一会像大人一会又像小孩,有时候靠着气息连自己的爹都能认错。
现在没了气息,沈望兰咬着手指冥思苦想半天,才道:“沈扶霁……”
牧谪眉头一皱,沈扶霁这个名字,他并未听说过,但曾听沈顾容提过他的确有个兄长,据说对他还挺严厉,若是断袖就定打断他的腿。
沈顾容怕得不行。
牧谪犹豫半天,才问道:“那你爹爹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沈扶霁在他耳边念叨了百年了,沈望兰什么都能不记得,惟独记得这个,他奶声奶气地重复沈扶霁的话。
“我阿弟名唤沈顾容,妹妹沈夕雾,他们去看花灯走失啦。”
牧谪愣了半天,不知想通了什么,突然面若金纸。
沈顾容本来是打算杀死离更阑之后将所有事情和牧谪和盘托出的,但没想到沈望兰这个嘴漏的,直接在最不恰当的时候说了最不对的话。
沈顾容什么都不知道,跟着轿子一步步往前走,在迷雾中不知走了多少步,灰雾突然消散,沈顾容从雾中踏出,一股浓烈的魔息扑面而来,卷起他肩上的一缕发。
沈顾容微微抬眸。
咸州城,就在眼前。
他勾唇笑了笑,抬手逗了逗肩上的红蝶。
不知怎么回事,那本来扑腾得最欢腾的灵蝶此时却仿佛霜打的茄子似的直接蔫了,翅膀仿佛濒死般蔫哒哒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