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三分钟。

整条街上空无一人。

还剩两分钟。

一片叶子被风卷起，孤零零地贴着地面滑行。

伍肃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无数个猜测从他的心里升起——或许是董卦传达错了信息，也有可能是对方改变了主意，又或许是被什么意外发生的事情耽搁了，更有甚者，这一切只是那个市侩玩家编出来扰乱他们视线的阴谋……

还剩一分钟。

伍肃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收回了视线。

就算是对方并没有准点到达，他也做好了在这里等待至少三个小时以上的准备。

毕竟，这可是唯一一个从游戏中通关的玩家。

作为一个曾经参加过游戏的人，伍肃十分清楚游戏中副本和鬼怪的恐怖，他无法相信居然真的会有玩家能够从中通关，回到现实世界——这简直就是比登天还要困难，他甚至难以想象能够达到这一成就的人究竟有多么强大恐怖。

更重要的是……

现在鬼门大开，所有曾经被关在游戏中的厉鬼怪物都被尽数释放出来，为祸人间。

得到ace的帮助是胜利的最大希望。

这时，奶茶店的员工端着调好的咖啡，小心翼翼地向他走了过来。

咖啡盛的有些偏满，液面随着她的步子不稳定地摇晃着，浅棕色的咖啡液顺着被沿缓缓地淌了下来，浓郁微苦的咖啡香气在空旷的咖啡厅内蔓延开来。

伍肃冲她点点头，指了指桌子︰“放在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手从一旁伸了过来，指节修长，皮肤白皙，指尖纤细而平稳，轻柔而精准地拖住了服务员小姐有些不稳的手腕︰“小心。”

对方声线微凉，犹如春日初融的冰冷寒泉，低沉而清冽。

但是音调中却含着一点温和的笑意，显得格外礼貌柔和︰“我来吧。”

伍肃猛地瞪大双眼，惊诧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只手轻巧地将服务员手中的咖啡接过，放在了桌子上。

杯底触碰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挂钟的分针稳稳当当地指向了15这个数字。

伍肃感觉自己在那瞬间停止了呼吸。

青年的步伐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轻巧地从伍肃的视觉盲区内走了出来，就像是一道影子一般，迅捷无声地走到在他座位的对面，姿态优雅坐了下来。

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家的奶绿比咖啡好喝，你下次可以试试。”

伍肃感到自己的心跳狂飙到了二百，耳边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声音，砸在耳膜上格外吵闹。

他的大脑混乱的几乎理不出任何清晰的思路，只有几个加大加粗的字在他的大脑里循环播放︰

是ace是ace是ace——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伍肃清了清嗓子，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沙哑滞涩︰“刚才，快到时间了，我还没有看到你来过来，我还以为……”

他故作镇定，但是语序却因为紧张而仍然显得有些颠三倒四。

“我喜欢守时。”青年轻笑一声。

他身上有种奇异的魅力，似乎能够让所有和他对话的人在瞬间放松下来。

伍肃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这才定楮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ace。

他的穿着简单低调，却越发显得双腿修长，身姿挺拔，兜帽的帽檐压的并不算低，但其投下的阴影却仍然正好将对方的五官遮挡起来，只露出白皙尖削的下巴和优美的唇形。

即使不需要思考，伍肃也清楚对方一定在用特殊的方法掩盖自己真实的相貌。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不去奢望对方以真面目和自己见面。

毕竟伍肃也对那个仇恨榜有所耳闻。

那些穷凶极恶，试图找到他换赏钱的厉鬼怪物就不用说了，即使是那些从游戏中逃出来的玩家大多数也并非好人，反而可能比起鬼怪还要更加凶险难测。

ace愿意见他，对伍肃来说，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差点都被砸晕。

——甚至直到现在伍肃都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是在和ace一起，面对面坐在奶茶店里聊天。

叶迦点了杯奶绿。

听着服务员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逐渐走远，他扭头看向伍肃，声音平稳而轻缓︰“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公布地谈谈了。”

伍肃有些拘谨地直起脊背，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上去比见到老师家访的小学生还要认真严肃。

“所以，游戏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迦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知道。”伍肃诚实地摇了摇头︰“前一秒还在向我们发布任务的游戏在下一秒就失去了响应，玩家们也是摸索了好几天才发现门已经打开了。”

叶迦本来也没有准备从他口中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点点头，继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半月之前吧。”

兜帽的阴影之下，叶迦不着痕迹地眯了眯双眼。

的确，时间可以对的上。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管理局的工作量就开始激增，媒体中也开始报道人口失踪和怪异死亡的案件。

奶绿送了上来。

叶迦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温暖的杯壁，缓缓地问道︰“那个鬼王，你有什么了解吗？”

“一些，但不多。”伍肃诚实地说道。

叶迦是在两年前通关游戏的，在他离开后不久，鬼怪中毫无预兆地异军突起，冒出一个神秘强悍的厉鬼，没有玩家甚至鬼魂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清楚他究竟是哪种鬼怪，只知道他行踪诡秘，手段狠辣，疯起来不分敌我，在出现后不久就团灭了好几个种族。

吸食者就是其中之一。

在那样大肆而残酷的屠杀之后，他很快就在s级的高阶鬼界领主中拥有了一席之地，无人敢惹。

在此之后，他的实力和势力再度扩张，肆无忌惮地吞噬其他s级厉鬼的领地，在几场血腥的争斗过后，某一天，游戏中的仇恨榜上飘起了一行鲜红的文字，庆祝鬼王的诞生。

也就在同一天，ace的名字出现在了仇恨榜的榜首。

“不过，到了现实中之后，我反而没有怎么听过这个鬼王的消息了。”伍肃挠了挠头，似乎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们工作中常常需要应对的，基本上都是游戏中a级以及a级以下的厉鬼。”

听完对方的讲述，叶迦低下头抿了一口杯中的奶茶，一缕若有所思的神色从他低垂的眸底划过。

他到现在记得阿咪审问另外一只影鬼时，关於虫母背后势力的问题。

很显然，高阶厉鬼间的秘辛恐怕比他们现在能够看到的还要更加复杂。

叶迦将奶茶搁在桌上，抬眸向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伍肃看去，轻描淡写地说︰

“我愿意帮你们。”

伍肃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自持的喜色。

叶迦︰“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通过这个联系我。”

他的话音落下，一只小黑手从他的肩膀上探了出来，缓缓地将一叠纸推了出去。

这是游戏里一种玩家之间传达信息的方式，将想要传递的消息在上面写好，然后叠成纸鹤烧掉，纸鹤就会自然回到制造者的手里。

看着那只突然冒出来的小黑手，伍肃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这是……驭鬼。

这是禁忌而恐怖的秘术，可以迫使厉鬼为自己所用。

但是能力不足者很容易被反噬，最终反而被自己豢养的恶鬼吞噬殆尽。

伍肃见过不少驭鬼的玩家，但是像这样……肆无忌惮地驱使鬼魂，对方还能毫无怨言乖乖听话的，他还真的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望着眼前的青年，越发肃然起敬。

缩回去的小黑手攥着叶迦的领子，将泪水无声地咽了回去。

那些游戏中的道具往往都是以阴气凭依物件产生作用，为了防止其他人通过阴气得到制造者本人的心似，叶迦选择了更简单的方法——压榨小黑手。

所以即使这些道具被有心人得到，所能获取的信息也都是这只弱鸡鬼魂的。

小黑手端详着自己再次变浅的身躯，哽咽了。

——可恶的资本家！

“但这种帮助是相互的。”叶迦不紧不慢地说︰“在某些地方，或许你也可以帮得到我。”

“没问题！”伍肃说。

“一件是前一段时间的剥皮杀人案。”

在那辆鬼公交消失之后，剥皮案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而这种销声匿迹，反而是最令人无法放心的。

“而另外一件，是那个鬼蜘蛛的巢穴。”叶迦顿了顿，缓缓地继续说道︰“把它的洞穴一寸一寸翻过来找，什么线索都不要放过，一旦有什么发现，立刻联系我。”

很快，两人的谈话结束了。

在分别之前，伍肃终於开始没有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开口问道︰

“对了……”

青年停下步伐，扭过头来︰“嗯？”

“那个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啊？”伍肃小心翼翼地问。

叶迦疑惑地皱起眉头︰“什么传言？”

“就是，”伍肃有些不好意思，络腮胡下的脸显得分外腼腆︰“就是那个，你曾经，欺骗了鬼王感情……什么的？”

叶迦︰“…………………………”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多抓鬼，少八卦。”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伍肃一脸茫然地望着对方挺拔的背影，挠了挠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他总觉得，刚才对方的话语里，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呢？

而且——

ace好像没有明确回答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诶……

总感觉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

叶迦阴沉着脸走出去老远。

这时，小黑手从他的肩膀上爬了出来，期期艾艾地问道︰

“我能玩手机了吗？”

叶迦深呼吸了一下，感到自己的情绪终於平静了下来，於是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给。”

手机刚刚掏出来，屏幕就自动亮起。

叶迦往屏幕上一扫，动作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他注视着上面来自阿咪的二十五通未接来电，以及八十二条未读消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今天……

好像……似乎……大概……也许……

是该和嵇玄见面汇报工作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叶迦，一个又一次放了鬼王鸽子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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