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灯,存一点精血在内,便与其本命相连。
灯明人活,灯灭人死,如今灯碎了,那人便是神魂破碎,灰飞烟灭。
商清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细微的疤痕,以他的身体修复能力,马上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那座被劈得七零八落的棺木中,终於清晰的意识到,他的师父云衍,前往归墟天渊渡劫,没能活着回来。
他喉咙里滚过一丝苦味,终於声音嘶哑的开口,却只有三个字:「我不信。」
他脑袋里彷佛有钝刀在划,又说了一遍:「我不信。」
商清转过身,彷佛一道孤僻的黑色剑影,离开了这座冰冷得让人窒息的灵堂。
他彷佛听见身后有很多人在叫他,叫名字的、叫师弟的、叫师侄的……很多很多,语气都不尽相同。
但是都不重要了,商清没打算停下来,他将所有人的声音都抛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重华宗。
梦总是变幻得很快,於是梦境中,商清从重华宗到归墟天渊,不需要现实中那么长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归墟天渊在九州之外,是鲜少有人踏足之地。
商清站在归墟天渊的入口前,却无法进入。那年的他刚刚二十岁,即使是仙道中出了名的少年天才,但面对归墟天渊,他修为完全不够看。
天渊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刮过来,但商清仍然固执得不肯离去。
或许是上天垂怜,商清竟然在归墟天渊前等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好像认识的人。
这人一声金纹玄袍,眉眼锋利。明明是个鬼修,却不让人觉得阴森恐怖,反而透出一股尊贵又肃杀的气息。
在商清遥远的记忆中,他见过这个人。
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拜入重华宗门下。并不十分清晰的记忆里,云衍似乎跟这个人有所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但并非是仇敌,更像是多年老友之间的争吵。
那人从归墟天渊中出来,也没预料到外面居然会有人守在外面。等他看清了商清的脸,像是明白了什么,朝他道:「你来做什么?若是找你师父的话,可以回去了。」
商清脸色苍白,唯有眼睛里一片淡红。
那人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也听不出什么意味,他说:「你还挺凶,不过说实话,你师父的神魂是真散了。在成圣的九九天劫之下被人暗算,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活下来。」
商清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云衍成圣。」那人说话的语气淡然,既无伤心,也并非幸灾乐祸。
他在指尖幻化出一点雾茫茫的碎片,十分微弱,彷佛马上就要消失了。
「屍身你是别想找了,早在天劫下成了灰。」那人说,「我在归墟天渊里走了一圈,也只找到这么一小片魂魄碎片,至於剩下的碎片……毁掉并不容易,大概是被人收走封印起来了。」
商清看着那人之间的魂魄碎片,忽然间红了眼眶。
他性子有些孤傲,极少对人俯首,此刻却是毫不犹豫地跪下,俯身一拜:「请您救我师父。」
这人是能自由出入归墟天渊的鬼修。
商清知道,他一定有办法。
那人听商清求他,忽然冷哼一声:「救他?费心费力还未必能讨着好,反正他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我何必去费功夫。」
商清没有起身,只是又说了一遍:「求您,救我师父。」
那人目光沉了下来,注视商清许久,最后也没说答不答应,只是莫名说起了另外的话:「妙手神匠魏庭曾打造过三盏灵灯,分别名为引魂、寻魄、转灵。他死后这三盏灵灯不知道传给了何人,你猜得到吗?「
商清声音暗哑,语气却坚定极了:「我猜不到,但是我会找到它们。」
那人听了,似乎很满意商清的回答,笑道:「答得好,我等你的消息。」
……
眼前景象倒转翻覆,梦境再次变幻。
第二个梦里,周围又忽然变得很热,他在岳阳城外。
似乎正值盛夏,耳边是聒噪的蝉鸣,头顶上是灼热的阳光。
商清坐在城外的一间小茶馆里,听着茶客们的闲言碎语,无非是谁家的后院妻妾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最后闹得甚为难看,还险些出了人命。
商清看向城门前。
那里伫立着一座刑架,用来将城中犯了重罪的犯人示众,以儆傚尤。
刑架上吊着一名女犯人,听说她已经在这里被吊了两天。
女犯人被粗糙的绳索捆住双手,脚尖正好离地一寸,所有的重量全部集中在窍细的手腕上,彷佛随时都会断掉。
天气太热,刑架上被人砸了许多腐烂的菜叶或是其他秽物,滋生出难闻的味道,根本没有人愿意靠近。
商清从茶馆中起身,在烈日之下一直往前走,停在了刑架前。
他一身衣衫虽不说华贵,但也是精致整洁,在一片污脏腐物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但商清似乎并不在意,他取出一个水囊,将盖子揭开,凑到了那个女囚犯嘴边。
女囚犯头发糟乱,身上隐隐露出许多皮肉外翻的伤口。
她面色如土,双唇干涸得快要裂开,却依然能从五官轮廓看出,曾经有一张清秀明丽的脸庞。
两天在烈日下暴晒,她喝了几口水之后,终於有力气看清眼前的东西。声音沙哑地问:「你是谁?」
商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你是魏庭的女儿,魏初夏?」
女囚犯艰难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你要找那三盏灵灯,对吗?帮我杀一个人,它们就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