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哪都不对劲,骨头好像被拆开重装了一次……脖子还装歪了!
宣玑拔了手上的针头,一边努力把脖子正回来,一边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同时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来着?
钱包?
不是,他那钱包跟装饰也差不多,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存在感。
那是什么?手机?
好像谁说要给他报销一箱手机来着……
就在这时,肖征拎着个很长的布包,推门走了进来。
报销手机的来了。
宣玑「咔吧」一下把脖子扭回了原位,乱七八糟的记忆开始回笼,他「嗷」一嗓子往病床上一倒:「儿啊,爹总算见到你最后一……嘶!」
肖征把布包往他病床上一扔,单人床「嘎吱」一下,被砸下去一块,宣玑连忙滚开:「你个不孝子孙——这什么玩意?」
「你自己的东西,问我?」
宣玑掀开布包,发现里面居然是他那柄重剑,剑身上血迹斑斑,老肖也不说给他抆抆。
宣玑愣了愣,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脖子,忽然明白身上怪怪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这剑为什么没有自动回到他的后脊里?
肖主任拉过一把椅子,有些疲惫地往上一瘫,用力揉了揉脸:「阴沉祭文消失了,我们没找到毕春生的屍骨。」
宣玑暂时把剑放在一边:「有伤亡吗?」
「现场外勤重伤了六个,其他还好,都是轻伤,没死人——楼塌的时候有俩人离得比较近,被你拎出来了,算……」肖征顿了顿,「不幸中的万幸吧。」
「万幸的部分就先跳过吧,」宣玑摆摆手,「咱俩聊聊凄风苦雨的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刚刚确认了活祭的身份。」肖征往宣玑怀里扔了盒烟,「毕春生以前在安全部做外勤的时候,特别喜欢接触那些被她救下来的人。我们善后工作不是经常得消去目击者的记忆吗?一般是用仪器,也有药,不过或多或少都有点伤害,相比起来,她那种特殊的特能更温和——先跟目标建立感情联系,然后在谈话里慢慢梳理他们记忆,琐碎是琐碎了点……但她可能不嫌麻烦吧。」
肖征顿了顿:「我觉得这些不是她分内的活,反而是她最喜欢干的。」
这曾经是她的信仰,是她一切坚守的意义。
「那些被她救过的人,修改过记忆后,后来都跟她保持了长期的联系。」肖征说,「毕春生有一个通讯录……」
宣玑接话说:「现在上面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
肖征苦笑:「看来你猜到了。」
宣玑问:「她怎么做到的?不是用那个鬼蝴蝶吧?」
「不是,用的语音。」肖征说,「不用见面,甚至不用打电话,一条语音就够。你发现了吗,她这种特能对每个人的影响力度都不一样,对她有敌意的、紧张戒备的,就不太容易受她的影响,动手的时候,她冲你喊一句什么,只会让你冲疑几秒,她修改陌生人记忆的时候,要先聊天拉近彼此关系,获取初步信任以后,再反覆重复才有效果……但是那些跟她认识很多年,感情特别深厚的,她一条语音就能让他们去死。」
人死的瞬间,诸多幻象破灭,受害人明白过来,自己是无端被最信任的人杀害的。
由此产生的极大怨愤,正好成为阴沉祭的养料。
「我们找到她家人屍体的时候,屍体都静悄悄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肖征说,「身体已经腐烂了,墙上、地上都是血迹写的祭文,祭文掩过了屍臭,邻居都没发现。她爱人因为被蝴蝶寄生过,屍体没有烂……可能是他的头被劈开的时候,凶手太激动了,毛衣都被撕开了一角。」
宣玑含糊地说:「海藻绿色的。」
「什么?」
宣玑有些厌倦地摇摇头。
「她儿子和母亲身上盖着被子,爱人的屍体旁边,还有躺过的痕迹。」肖征狠狠地往肺里吸了两口烟,才接着说,「从那时候……也可能从八年前开始,她就疯了。否则不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发现她母亲和儿子没有被寄生的时候,她大概就再也没法分清幻觉和真实了。
人是没法面对这种真相的。
她只能说服自己相信,那些都不是真人。
八年来,她分不清噩梦和现实,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身边的亲人是不是虚假的行屍走肉。生死相托的战友原来都是幕后黑手,那么她曾经的信仰、决定为之奋斗终身的东西,岂不是一场荒谬的骗局吗?
「他们在她眼里不是无辜的人,」宣玑忽然说,「她那时候,应该认为他们都是蝴蝶宿主。」
每个人都得活在自己的故事里,奋斗的故事,恋爱脑的故事,温馨平淡的故事……哪怕是复仇的故事,也有来龙去脉。
这让人们有念头、有奔头、让每天都有了意义。
可是对於毕春生来说,她的一切都碎了,她掉到了最深的深渊里。
只有在那里,她的声音才能被沉睡在赤渊谷底的恶鬼听见。
这大概就是,人烛抛却「所有」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宣玑又想起了什么,问:「那个被蝴蝶寄生的小男孩呢?」
「活着呢,手术成功了。」肖征说,「现在蝴蝶这事瞒不住了,可能这就是她的目的吧。不过寄生在他身上的蝴蝶是哪来的,为什么是他,毕春生是怎么知道阴沉祭的……这些我们都不清楚。黄局已经被叫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我……」
宣玑会意,抬手拍了拍肖主任的肩膀。
肖征把烟头捻灭,还不等说话,手机又响了,他接起来,只来得及跟宣玑匆忙交待了几句,就又被叫走了。
单间病房里悄无声息,宣玑独自坐在病床边,沉思片刻,目光落在他的重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