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宣玑的心还在狂跳,像是要撞破他的肋骨,连带着手和脚也一起微微地颤,这让他非得浮夸地大声说笑——拿敌人寻开心也行,调戏盛灵渊也行,总之,他不能闭嘴,不能安静下来。
他怕他一安静,心里那根刺就会穿肠烂肚。
「山盟海誓」很管用,这玩意能让他感觉到盛灵渊没受伤、也没再跳一次岩浆,所以能在看见惊魂幻象时,用理智战胜心魔。
可是理智太柔弱了,除了偶尔的胜利,大部分时间还是无能为力,它抹不掉烙在他视网膜上的血和火,也抹不掉那句不依不饶逡巡在耳边的「自欺欺人」。
他喉咙发哽,眼角一直在烧,想狂呼痛駡,想哭。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忽然想,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如果他那时不是懵懵懂懂的剑灵,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盛灵渊带走,不管江湖多险恶,独善其身总是不难的。他们可以流浪,也可以隐居,可以度过很潇洒快活的一生。
至於赤渊,爱烧不烧。
亿万飞禽走兽,谁不是在朝不保夕中惶惶不可终日,凭什么人族高贵,能凑合活着还不行,非得要「安居乐业」不可?
「我这双关台词都能求婚用了,」宣玑像是要跟那炸得人耳朵疼的雷比调门,撕扯着声带吼,「你就回我一个『滚』?你们这些臭男人……」
他话没说完,盛灵渊却忽然掠至他身边,一把扣住他的肩,宣玑往后踉跄了一步,随后被盛灵渊带了起来,往旁边退了十多米。宣玑勉强回过神来,顺着盛灵渊的目光一低头,他看见一根吊兰枝从地缝里冒了出来,方才差一点缠上自己的脚。
那本来是一盆普通的装饰绿植,花盆的碎片还在一片狼借的墙角,里头的植物却把根紮进了地砖,枝条像钻头,在厚厚的大理石上钻进钻出,目测足有七八十米,已经变成了紫红色,像吸饱了血的水蛭。
宣玑展开翅膀飞到半空,以防脚下踩到「雷」,艰难地从情绪里挣扎出来:「怎么回事?」
盛灵渊一偏头:「不知道……小点声,我没聋。」
「没完没了了,」宣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大怪打完还有小怪,就不能先让我浪一会吗!」
宣玑话没说完,忽然顿住,盛灵渊冰冷的手捧起了他的脸,拇指缓缓地蹭过他的眼角,手不重,却不知道用了什么魔法,按得宣玑一阵酸涩,眼泪差点下来。
「别装了,」盛灵渊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想笑就不要笑,等出去,我想……」
他还没说完想干什么,就自动消了音,因为正这时候,第一阵雷暴过去,电闪雷鸣暂停了片刻,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强光稍退,两个人同时看清了异控局大楼里此时的情况——之前是只有中间那棵大树疯长,张牙舞爪地在建筑物中钻进钻出,沿路吞噬一切它碰到的其他植物,这会,大树吃了盛灵渊一剑,还遭了雷劈,就像是要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双倍吐出来似的,那些被大树妖藤吸成槁木枯枝的各种植物都「活」了过来。
墙外的爬山虎已经盖住了窗户,被打翻在地的绿萝爬得到处都是,结成了「地毯」和「墙纸」,甜腻的异香扑面而来——有一株长到了一层楼那么高的白茉莉开了花,每朵都像纸灯笼那么大,白惨惨地遮在头顶,吊丧似的!
而方才那白影被宣玑用铁索和火困在中间,在朱雀离火里烧得打卷,已经撑不住人形,此时却忽然发出瘮人的笑声,艰难地挤出一句:「多谢……成全……」
盛灵渊忙说:「先别杀……」
他嘴慢了一拍,「他」字还没说出来,那白影就剧烈地挣动了一下,随后融化在了离火里。
宣玑愣了愣,干巴巴地说:「不小心炒过火了。」
这时,第二批劫雷酝酿完毕,开始往下砸,每有雷落下,那掀翻了整个异控局大楼的树就焦黑一截,萎靡一点,而与此同时,它周围那些植物就会跟着疯长一轮。
就好像是雷在把大树里的什么东西往外挤,从劣奴躬伏法阵中吸饱的能量不再集中,而是散得无处不在。
无数白影从各种各样的植物中飞出来,大的有人那么高,小的就像传说中的花仙子,只有巴掌大,单个看都颇为仙气飘渺,可这些大大小小的白影聚在一起就不大美观了。它们越来越密集,像暮春的永安满城飘的杨柳絮。
而这堆白影不只是视觉污染,还要七嘴八舌地发出声音。
「人皇陛下,多谢你放我自由,不枉我用阴沉祭文召你一场!」
毕春生那一场声势浩大的「活祭」,第一次把阴沉祭带到众人眼前,看着是挺厉害,运气却好像一直不怎么样,请来的头一位就是冤家对头,不但自己砸锅,还不遗余力地捣乱。
阿洛津、微煜王、影魔……按理说,每一位都有好好兴风作浪一场的本事,可惜遇上的是人皇,三千年以前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三千年以后更是没什么挣扎的余地,重现人间一回,比走马灯还潦草,完全就是「一日游」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