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2)

烈火浇愁 priest 4867 字 1个月前

☆、143. 番外六 春花秋月(二)

燕秋山平时日子过得非常土,除了上班训练和买菜做饭,他对「休闲」俩字的理解,就是躺着看电视或者手机斗地主,半夜进酒吧有点找不着北。酒吧里灯光昏暗,盘丝洞似的,卡座又设计得颇为「曲折离奇」,微信上问了半天也没问明白,最后,他是靠微型能量感应器找到宣玑在哪,一边是忐忑,一边是紧张,叫暖气熏出一身热汗。

不过酒吧的环境倒是比他想像的安静多了,就着一点爵士乐,客人们三五一撮,聊天的声音都不高,既没有蹦迪的,也没有买醉的——据宣主任说,除非是天赋异禀的「一杯倒」,不然这个「醉」怕是买不起。

可能是夜深的缘故,燕秋山无端觉得宣玑多了几分距离感。

他眼神很散,像是落到了很遥远的时空里,凝滞不动,颜色偏浅的眼珠被桌上的小灯打出了琉璃的质地,冰冷又坚硬。直到被燕秋山靠近的动静惊动,宣玑的眼珠才微微转了一下,光华重新流动起来,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又是个好亲切、好爽快的红尘客。

「不好意思宣主任,这么晚还来打扰。」

「没事。」宣玑冲他摆摆手,叫了杯软饮给他,「坐,我也正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

燕秋山有些拘束地在他面前坐下:「你跟肖主任说过,需要个器灵帮忙跑腿干点杂事……」

「凡人牵挂太多,再说有生老病死,过去医疗条件又不好,有时候跟着我不太方便,所以我以前有事爱用器灵。」宣玑说,「你知道,那时我也是器灵身,活得比较长,材料比较高级,所以跟低等级的器灵沟通起来比较有效率,也不怕反噬。」

燕秋山点头,宣玑讲得比较委婉,但意思他听明白了——器灵和人不一样,按照政治正确的说法,「人人平等」,哪怕现实生活里大家不那么平等,但人和人之间没什么本质性的差异,大家都是由那点骨肉和器官组成的。

相比来说,器灵里的「等级」就森严多了,等级高的神器与低品的凡器之间,是绝对的压制关系,像天魔剑这种斩过妖王、在朱雀血里泡出来的绝代神器,几乎可以压制命令一切器灵。

「我用的器灵都是收来的,有的是瑕疵品,有的是反噬过主人的凶器被封印,没自己炼过。」宣玑顿了顿,「因为炼器这个事,从伦理上说,跟杀人碎屍也差不多,虽然人人喜欢有灵之器,但除了大家都鄙视的高山人之外,没人愿意亲自去干这种事,你明白吧?燕队,我那天跟老肖说话太轻率了,不到万不得已,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走这条路。知春的娃身确实不太方便,咱们其实可以试试求助现代科技,我看有的机器人已经很像人样了,做个模拟身体应该不成问题。里头的通心草我想办法加固,几十年应该还能凑合。」

燕秋山摇头:「通心草就是一条木头,总会断,到时候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留他自己不死不活的,连个身体都没有,他怎么办?宣主任,你是知道那种……」

被全世界隔离的滋味的。

燕秋山是厚道人,话到嘴边,又觉得戳了宣玑的伤心事,於是咽回去了。

嗫嚅片刻,他说:「我是自愿的,是我求您帮忙,您不用觉得伦理道德上过意不去。」

宣玑沉默了一会:「燕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燕秋山一愣。

「跟咱们今天清理的那个魇阵遗骸有关系,」宣玑说,「你应该听说了,那个魇阵,是我年轻时候跟陛下从北原回来被魇兽伏击的古战场,我们被困在里头三天……」

宣玑小时候虽然短见识,想像力也有限,但不是真的智障儿童,他当然知道满眼盛灵渊的「后宫」是个荒谬的幻境,并且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从小听说什么「魇阵迷魂,有进无出」,丹离还说多少英雄都过不了心魔关,也不知道怎么他的「心魔关」就成了一堆女装盛灵渊。

这帮丑鬼魇兽把他当什么了?

这是在逗他玩吗?

「最厉害的魇阵不但能障目,还能侵入识海,我记得丹离讲过来着,人陷入其中……陷入其中应该干什么来着?」

少年时的剑灵虽然没被幻境迷惑,但怎么也感应不到盛灵渊。书到用时方恨少,越到这时候越想不起来老师教过什么,他试着喊盛灵渊,可是声音沉入识海,就像一撮细沙滚落深渊,连点水花都没有,反而是身边的幻境因为他心神波动,越发群魔乱舞起来。

「我可求求你们了,移驾吧!」剑灵劈开幻境里的穷酸宫殿,有心大杀四方,可宫殿里还有一堆「莺莺燕燕」,对着盛灵渊的脸,他又是啼笑皆非,又是下不去手,砍到一半,常常得僵硬地收住剑势。

只见那帮「妃嫔媵嫱」就跟话本里的祸国妖姬一样,缠着幻境里的人皇,朝他露出嘲讽炫耀笑容,笑得剑灵又是气,又忍不住面红耳赤,一条红绡扑在他脸上,扑得他眼角直蹦,心里还暗搓搓地钻出个念头:「灵渊穿红的还挺好看……噫!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剑灵在幻境里遇树砍树,遇墙推墙,最后把大殿一把火烧了,砍得气喘吁吁,终於听见识海深处传来盛灵渊遥远又模糊的声音。

剑灵忙循声回应:「灵渊,你在哪?」

盛灵渊的声音不太清楚,断断续续的,像隔着道墙传来,声音有些哑,语气也不太好:「抱守元一,不要胡思乱想……以前教过你的东西都就饭吃了吗?」

这不耐烦又不客气的调调才是熟悉的语气。

剑灵回嘴道:「『抱守元一』是什么废话,你还不如让我『心静自然凉』呢。我说陛下,你有不废的没有?有办法你倒是破阵啊!我要砍了那个丑鬼魇兽剁肉馅!」

「你这……」盛灵渊可能想训他几句,实在是场合不对,於是强行忍回去了,简短地吩咐,「默念清心诀!别乱动,等着!」

剑灵知道自己斤两,连魇阵的阵主都没把他当回事,干脆也不去帮倒忙,一边在原地默念起清心诀,一边仔细听着识海里时断时续的动静,片刻后,他发现盛灵渊在用巫人咒破阵,与此同时,他隐约听见阵外传来了巫人族的叶笛声,与盛灵渊用的咒术遥相呼应,就知道是巫人族的援军赶到了。

「对了,」剑灵想起来,「灵渊好像联系过阿洛津了,那小鬼来得还挺快。」

巫人咒里头,专门有针对幻境的一个分支,可以说是魇兽的克星,这回大概稳了,剑灵有点急躁的心定下来,於是围着他乱舞的群魔也都渐渐淡了,周围幻境一清。快被脂粉熏窒息的剑灵总算能喘气了,他略松了口气,等同伴破阵。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魇阵格外不好对付,剑灵等了半天,都快睡着了,阵法也依然是固若金汤。他帮不上忙,在「嗡嗡」的巫人咒里无所事事,渐渐的,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钻了出来。

他在巫人咒文声里,想起了东川。

谁能不爱东川呢?

东川是个挡住了一切杀戮和鲜血的世外桃源,盛灵渊视其为故乡,剑灵当然也爱大圣的小木屋,爱那些爬树偷梨的好日子。可不知道是受魇阵的影响,还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巫人咒念得他头疼,他此时想起东川,亲切怀念的同时,又有点微妙的不是滋味。

清心诀把年少的剑灵带到了他自己的意识深处,他对自己的情绪前所未有地敏感——剑灵忽然意识到了那点细微的不舒服是什么感觉。

「是了,」他恍然大悟,「是无聊。」

就和此时一样,所有人似乎都很忙,唯独他搀和不进去,只能在旁边看着,百无聊赖,彷佛不存在。

逃亡的时候,他和盛灵渊相依为命,像暴风骤雨下两只一起苦苦撑着巢穴的幼兽,挤在一起,魂与梦都在不断的瑟瑟发抖中纠缠,那时灵渊只有他,从噩梦里惊醒,脱口而出的是他的名字。

可是东川呢?

东川太美好了。在那里,灵渊的世界开始变得辽阔而舒缓,十来岁又正好是男孩开始变得不大爱说话的年纪,灵渊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思量那些……与他无关的事。

风雨过去了,他的小伴从阴冷潮湿的巢穴里钻出去,整天整天地不回来,只有他还愕然地停留在这里,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俩只是贴得近,皮和肉并没有长在一起。

这些微妙的细小念头平时都被他忽略了,这会却像是毛刺,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紮得他心口隐隐作痛。而就在这时,彷佛是被他心神波动影响,那些消失的宫殿和宫妃们又围着他歌舞昇平起来,吵得他太阳穴疼。

剑灵心里蓦地蹿起戾气:「够了!」

只听「呲啦」一声如裂帛,剑灵眼前大亮起来,有些狼狈的盛灵渊闯进来,一把握住天魔剑身,阵破了,两人的识海再次打通,但剑灵的幻境没来得及隐蔽。

「小……」盛灵渊一声呼喊卡在了他自己嗓子里,好像是被剑灵「丰富」的想像力惊呆了。

宣玑「呼」地将识海中残留的环境卷飞,恼羞成怒道:「你看什么看!」

有巫人族外援,他们终於破了魇阵,宰了阵主。

不过接下来好几天,盛灵渊每次想起魇阵里看见的事,都忍不住能笑出声,大有指望这笑话过一辈子的意思。宣玑冷了他几天,被欺负得忍无可忍,开始冷战。

他打定了主意再也不理盛灵渊了,任凭那人好话说尽,从天亮哄到天黑……直到就寝时,盛灵渊把天魔剑抱进了怀里。

盛灵渊从小睡眠轻且警醒,坐卧规矩,不会翻来覆去,也没有抱着东西睡的习惯。晚上他一般是把剑身放在枕边一臂处,不会卷在被子里,省得半夜遇袭还得满床找剑。自从天魔剑出世,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亲密到腻歪过,少年胸口的温度顺着薄薄的里衣透出来,裹住剑身,里衣与蒜皮一般薄,根本遮不住心跳与血流声……

天魔剑如果有汗毛,一定已经炸起来了。

「还在气啊。」盛灵渊带着点笑意,细细的吐息近在咫尺,时有时无地掠过剑身,让人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我不笑了还不行么。」

天魔剑里的剑灵脑子里「嗡嗡」作响,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盛灵渊没得到回应,就把天魔剑身往怀里一紧,脸轻轻地蹭了上来,带着沙哑的睡意说:「别胡思乱想了,小鸡啊……灵渊哥哥没那么大福气,这辈子有你就够了。」

剑灵分明没有和他共感,却忽然感觉到人类才有的口干舌燥,一时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脱口说:「可你总要娶妻立后的。」

盛灵渊在一片黑暗里睁开眼,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里有水光,剑灵无端想起那个水汽朦胧的裸/背。

剑灵心下发涩,却还努力一本正经说:「你的婚姻是家国大事,和福不福气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猎户家的小儿子讨老婆。」

盛灵渊把脸埋在剑身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是吃错东西了吗?这哪又好笑了?盛……」就在剑灵又一次要恼羞成怒的时候,突然,异样的感觉流过剑身,当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整把剑都僵住了。

是嘴唇。

盛灵渊的嘴唇蹭过了天魔剑身。

剑灵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嘴唇轻柔掠过的触感填满了,一时间像是忘了人话怎么说。

灵渊亲了他……不——剑灵迅速地否定了自己荒谬的想法——想什么呢,肯定是那家伙笑得太放肆了,不小心蹭到的,朝夕相处的,这都难免……

就在他试图坦荡的时候,盛灵渊却突然放开他的剑身,近乎拘谨地往旁边滚了半人宽,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标准地诠释了何为「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