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温桂云的联络方式是宋睿删除的,他烦透了这些起初不知悔改,最后却又死皮赖脸求上门的人,於是把手机了夺过去。当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嘴上却不会那么说,只是把手机还给正偏头看着自己的青年,温声道:“你帮不了她的,算了吧。”
手机被这人抢走,对话被这人中断,梵伽罗竟也没发怒,反而颔首道:“你说得没错,我帮不了她,更帮不了萧先生。你知道萧言翎对他下的诅咒是什么吗? ”
“是什么?”宋睿重新把车开上路。
“车祸必死,这个意念强烈到我路过温女士身边时还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所以无论怎样阻止,到最后他都会死於车祸,自己开车、坐公交、坐地铁,甚至是单独行走在路边,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车祸必死,一个女儿对父亲下这样的诅咒, ”宋睿冷静地分析道:“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孩子是最难预测和掌控的一类人群,因为他们的道德感是薄弱的,是非观是模糊的,同理心是缺失的,他们的很多做法往往可以比成年人更残酷。当别人惹恼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打死你'的话,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概念。儿童的心理动因非常简单,可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坚固,越偏执,所以家庭教育对每一个孩子而言都极其重要。”
梵伽罗深表赞同:“宋博士,你说得没错,他们的内心世界很简单,却也很坚固。如果他们认定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么在他们的肉眼所能触及的范围,他们就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主宰。萧言翎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的慾望甚至强烈到能够影响周围的人或事。”
“她会是一个大.麻烦。”宋睿笃定道。
“没错,会很麻烦。”梵伽罗看向窗外,眉头紧拧——
与此同时,温桂云雇了一辆的士,正行驶在前往丈夫公司的路上。
“师傅你慢点开,注意一下路边的情况。”她嗓音沙哑地嘱咐。
“路边能有什么情况?你这是在找人?”司机果然放慢了速度,惊奇道:“嘿,还真有情况!前边儿堵车了,好多交警站在那儿,还有一辆大吊车,这是咋了,出车祸了?”前方是一座桥,桥上果然堵满了车,几名交警正站在警示牌前疏通车流。
温桂云目眦欲裂地看着那座桥和桥上正在作业的大吊车,魂都快吓没了。她连连拍打驾驶座的靠背,颤声道:“师傅快停车,我要下去!”
“你不去腾宇科技了?诶,你上哪儿?我还没给你找钱呢!”司机伸出脑袋看着温桂云踉跄跑远的身影,手里挥舞着一张百元大钞。
温桂云现在哪儿还顾得上找零,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桥上。她的鞋子早在学校的时候就跑丢了,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两条眼泪和眼线液混合而成的黑杠,像是从马戏团跑出来的小丑。
交警看见她先是吓了一跳,完了赶紧迎上前询问:“这位女士您慢点跑,您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需要需要,警察同志,我联系不到我丈夫了,他,他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然后我听见一声巨响……”温桂云跑到交警身边就瘫软了,哽咽道:“我现在打不通他的电话了!我求求你们帮我找找他!我的手机没电了,打不通了。”
几名交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全是同情。
“您丈夫的车牌号是多少,我们帮您核对一下。”他们用了核对二字,可见已经把桥上发生的这桩车祸与温桂云丈夫的失踪联系到一起去了。
温桂云赶紧报出车牌号,完了仰头看着交警,眼皮子都不敢眨,就像即将被吊死的囚犯看着勒紧套索的那个人,只等待着生与死的抉择。一名女交警试图搀扶她,可她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竟是吓得骨头都软了,魂魄也几乎散了一半。
交警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只能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温桂云直勾勾的目光便又跟着他转过去,恨不得把他的身体烧穿几个洞。她密切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心弦紧绷到极致。
几分钟后,交警沉着脸走回来,说出口的话与梵伽罗一模一样:“女士,请节哀。”
“请节哀”三个字彷佛凝聚了千言万语,也好似千锤万锤,将温桂云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心防砸得粉碎。她张大嘴,似乎想尖叫悲嚎,早已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几名交警别开头,不忍看她过度悲痛绝望的脸。
女交警蹲下.身轻轻拍抚她,却一下子将她拍醒了,她软得站都站不直的身体竟於瞬间充满了力量,手脚并用地爬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开始疯狂奔跑。她得亲眼确认一番才能相信这个事实,不不不,这根本就不是事实!这一定是一个噩梦!女儿说过丈夫会一生平安的,她的愿望怎么可能落空?
几名交警怕她寻短见,连忙追上去,跑到出事地点的时候,那辆面目全非的白色小车正好被吊车缓缓拖上桥面,车头扭曲了,车门打开了,车窗碎裂了,一具残破的屍体被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挤压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脸上带着紧张慌乱的表情,手中还牢牢握着一部手机。
出事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或许这正是他遭遇不测的原因。
看见丈夫即便死了也还流露出担忧的脸,温桂云终於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喊……
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一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又到了每天放学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被自己的爸爸妈妈领走了,四年二班的班主任却还牵着萧言翎的手站在路边眺望。在连续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温桂云才开着一辆车匆匆赶来。
她没化妆,脸色有些憔悴,艳丽的裙子换成了样式最普通的黑衣黑裤,眼睛里渗出一股极阴沉的情绪。她快步走到班主任身边,礼貌周全地道了歉,也说了感谢的话,完了紧紧拽住女儿的胳膊,拖拽着她往前走。
她的五指像一根根铁钳,毫不留情地嵌入女儿细嫩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