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卫生间隔音不佳,外面的声响再清晰不过地传了进来。
汤君赫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温热的水流过他的手指,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杨煊说得没错,相比杨成川,他的确长得更像汤小年一些。
明明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胸口怎么突然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情绪,这种情绪冲喉而上,让他忍不住想对客厅那些人大吼一声“闭嘴”。他竭力压抑着自己,才忍住没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他把水龙头转到冷水一边,往脸上泼了几把水,洗了脸,又拿毛巾抆干净,这才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烟味儿。
在他以前的家里,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呛鼻的味道的。汤君赫再次确认了自己不喜欢这里。
吵嚷声又低了下去。依旧有人朝他看过来,这次眼神里不再是好奇,看上去是鄙夷、戏谑或是别的……总之是不怀好意。
汤君赫面无表情地走回去,把卫生间的窗户打开到最大,又走到一旁的厨房,做了同样的动作,一把拉开窗户,铝合金窗边沿生涩地摩抆,发出“呼啦”一声刺耳的声响。
客厅里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汤君赫没看他们,他走到另外几个房间,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到最大程度,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落锁。
时值二月底,天气尚未回暖,外面的寒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呼地吹进来,把一屋子神情错愕的人吹得同时打了个寒颤。
客厅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骂娘声:
“我`操,疯了吧!”
“妈的,什么情况,冻死爹了!”
“我日冷冷冷……你弟是不是个疯子啊杨煊!”
……
杨煊没说话,他只是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然后站起来,走到离他最近的那扇窗户,站住了。
其他人都以为他要去关窗,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只是站在那扇大开的窗户前抽烟,并没有要关窗的意思。
“艹,冻死我了,我去关。”冯博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把其他几个房间的窗户关上。
杨煊抽了几口之后,把烟摁熄了,然后拉上窗户,坐了回去。
“煊哥,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了,”冯博指着汤君赫的房间,忿忿道,“这叫蹬鼻子上脸啊。是吧?”他说完,还看向其他几个人,试图寻找认同。
“对啊,我们可没做什么啊,”陈皓摆出无辜的表情,摊手道,“这可是他先挑事的。”
见杨煊没做出什么反应,冯博主动凑上去挑唆:“哎,煊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忍气吞声了,不打算给他点颜色看看啊?”
杨煊瞥他一眼:“你打算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啊,”冯博话多人怂,缩了缩脖子,虚张声势道,“日不死他!娘里娘气的。”
“别乱掺和,”杨煊说,“我自己有数。”
“你这么说,我们才放心啊,”冯博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哎,到时候记得叫我们观战啊,给你呐喊助威。”
“到时候再说。倒是你,”杨煊冷着脸看向冯博,又一一看向其他几个人,“还有你们几个,我家这笔烂帐,开学之后都不许乱传。”
“哎哎哎,那肯定的,”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不说不说。”
***
开学第一天。
“杨煊,我先去车库取车,你跟君赫收拾好赶紧下来。”杨成川穿好皮鞋,对着门口的镜子整了整领带,侧过头对杨煊说。
杨煊没应声,他又回头加了一句,“动作利索点啊”,然后开门下了楼。
汤君赫走到门口换鞋,拿起书包刚想出门,汤小年快步走过来,拉过他的胳膊把他往里带了一下:“给你买了面霜也不抆,春天天气干知不知道?”她嘴上这么说着,手里拿着面霜,打开盖子,用食指在面霜里剜了一小块,不由分说地就往汤君赫涂。
汤君赫皱着眉,脖子朝后仰,明显想要躲开,但胳膊又被汤小年拉着,只能任由她把那坨粘糊糊的面霜往自己脸上招呼。
“够了,”他抗拒道,“这么多。”
“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你,”汤小年说,“都这么大了,以后自己抹。”
汤小年正往他脸上涂面霜,杨煊背着书包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撞见这一幕,他扯了扯一边嘴角,发出轻微的“哼”声,像是笑了一声。
汤君赫敏感地察觉到这声笑里的嘲讽意味,他有些恼地挣脱开汤小年,拿过她手里的面霜:“别涂了,要冲到了。”
“对班里同学热情点啊。”汤小年叮嘱道,然后又把那盒面霜从汤君赫手里拿了回来,“你带这个上学干什么,我放你房间了啊。”
“知道了。”汤君赫说。
杨煊在他身后慢吞吞地换鞋,汤君赫不知道该不该等他一起下楼。他拉开书包拉链,做出检查有没有忘带东西的样子,余光里悄悄观察杨煊的动作。
杨煊似乎并没有等他的意思,换好了鞋,便推门走出去。他的书包背在一边,经过的时候,他们的胳膊发生了轻微的碰撞。
“妈,我走了啊。”等杨煊出门之后,汤君赫对着里屋喊了一声,然后也推门走了出去。杨煊只是带上了门,并没有完全合上。
电梯还差六层下来,门口没有人,过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看来杨煊没等电梯,直接下了楼梯。
太慢了,汤君赫看了一眼电梯门边显示的数位,也朝一旁的楼梯口拐。
清晨7点钟,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先前杨煊经过的脚步声点亮,正昏黄地照着楼梯。
咚咚咚咚。楼道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汤君赫下了楼,看到杨煊并没有去车库,而是站在靠近楼道边的一辆自行车旁,正弯着腰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