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杨煊沉声道,语气听上去不容置疑,“藏起来不想让我看到?已经晚了,被子是我帮你盖好的。”
听他这样说,汤君赫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抓着被子的那两只手随之松了劲儿。杨煊将被子掀开,露出藏在下面那件黑色的棉质外套。
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很缓很慢地垂下头,定定地看着那件黑色外套,恍然间他想到几年前那个糟糕透了的自己,白天抽烟,晚上吃药,隔三差五的喝酒,好像没有烟、酒、药这三样东西支撑着,他的生命就会像虫蛀的朽木,随时会垮掉、烂掉一样。
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戒掉它们,变成了现在这个看上去过得很好的汤医生,可是一个疏忽,就被他慧眼如炬的哥哥从外至里地看透了。
一时间这些年压抑的委屈全都来势汹汹地涌了上来,他的头垂得更甚,胳膊肘撑在腿上,压着那件外套,两只手盖着整张脸,声音压得很低:“非得这样吗?哥,你非得……”他哽了一下,停下来缓了缓,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以至於声线抑制不住地发抖,“你非得逼着我承认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吗?你非得逼着我承认……我曾经因为喜欢你而变得整个人糟糕透了吗?”他的声音弱下去,像走投无路的哀求,“我也想喜欢得体面一点啊……”
杨煊的动作立时也顿住了,他没想到会搞成这样的局面,原本只是想弄清楚他弟弟为什么会吃这些药的。
淩晨从机场出来之后,他没回酒店,直接打车去了高铁站。渭城距离燕城路途遥远,中间需要倒一趟高铁,加上等待的时间一共十多个小时。他嫌太慢,果断做了决定,坐了三小时的高铁去了别的城市,在机场中转飞机,途径近七个小时,赶在天亮前回了燕城。
当他推门进入,将行李箱靠到墙边时,汤君赫正抱着那件外套,呼吸有些急促,像是睡得不太安稳。杨煊伸手想帮他把被子拉上去,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件外套上,汤君赫抱得很紧,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杨煊不会不记得这件衣服,关於分别那天的所有种种他都记得,因为那是他少年时代的彻底终结。
他盯着那件衣服看了半晌,也盯着他弟弟汤君赫看了半晌,然后放轻动作,将被子朝汤君赫身上拉了一下。
杨煊看着将脸埋在手心里的汤君赫,片刻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下去,停留在他的后颈处,语气也缓下来:“好了,我不问了。”
汤君赫不吭声,仍旧捂着脸,一下也不动弹。直到昨晚定好的闹钟响起来,他这才腾出一只手去一边摸索手机。摸了一圈也没摸到,杨煊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的手朝后摸过去,汤君赫这才触碰到手机。他把手机拿过来,按掉闹钟,但杨煊仍握着他的手腕。
若面前是杨煊更擅长面对的战友,大抵他会不留情面地冷冷撂上一句:“有病就治,哭什么鼻子?”毕竟部队里没有逼不逼一说,他们都是在极端环境下被逼着成长起来的。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他弟弟。
“是我错了,好不好?”杨煊说着,揽过他的肩膀,语气里有些商量的意味。
汤君赫这阵突如其来的敏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已经缓下来,他直起身,靠在杨煊肩膀上摇了摇头,头顶翘起来的头发蹭在杨煊锋利的下颌线条上。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反应过激,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哥”。
“嗯?”杨煊垂眼看他。
汤君赫转移话题道:“你累不累啊?那么远,还要坐高铁,倒飞机。”
杨煊笑了一声:“你说呢?”
“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对你好么?”杨煊看着他说。
“嗯。”汤君赫点了点头。
他靠着杨煊发了一会儿怔,然后下了床,到卫生间洗漱,出来时杨煊正坐在沙发上划动着手机萤幕看什么,那几盒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汤君赫走上前,拿起那几盒药扔到垃圾桶里:“都过期很久了,扔了吧。”然后弯腰拎起垃圾袋,显然,他并不想再提及这件事。
杨煊没说什么,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去上班。”
“你睡吧哥,”汤君赫说,“我自己打车去。”
“一会儿回来再睡。”杨煊拿起车钥匙和桌上的半盒烟,走到前面换鞋开门。
去往医院的路上依旧很堵,汤君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忍不住打起瞌睡,杨煊见状,关了他那一侧的车窗,又将自己这侧的车窗开到最大。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含在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微蹙着眉,吐出一口烟雾,似乎在沉思什么。
事情也许比他早上想到的还要严重,因为在汤君赫把脸埋到手心里的时候,他在他弟弟身上隐约看出了崩溃的痕迹,或许这种崩溃曾经在汤君赫身上发生过很多次,杨煊想到,它因自己而起,却又被自己错过了十年之久。
车子停至医院门口的路边,汤君赫还在打瞌睡,杨煊帮他解安全带时,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到了吗哥?”
“这么困,”杨煊抬眼看他,“要不要请假回去睡觉?”
“薛主任不会同意的,”汤君赫的手指放在眼睛上揉了几圈,摇头道,“没关系,我一站到手术台边就不困了。”
在他迈出车门,刚想离开时,杨煊忽然偏过身,握住他的手腕拉了一下。
汤君赫回过身,微微弯腰看向摇下来的车窗:“怎么了哥?”
“来的时候我在想,”杨煊看上去面色平静,嗓音微沉,“有没有哪一种喜欢是体面的。”
汤君赫怔了一下,杨煊微忖片刻,又开口道:“算了,你先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