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践祚之初,有不少人质疑遗诏的真假,因为杨巩与当今皇后是同宗。也有人私下里联络肃王、英王,意图谋朝叛乱。陛下似乎有所察觉,因此在登基的第二年就把英王派去了封地。」
「元泰二年,东鞑阿拉木部入侵大周,首当其冲的就是英王的封地宁州。当年边军怯弱,蛮人长驱直入,英王带王府亲兵抵抗东鞑骑兵,力战数日后失踪。肃王和我二叔派人多方寻找,一无所获。在那种情况下,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久而久之,这件事慢慢被人淡忘,现在也没人再提起。」
「不过我二叔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英王,他过世之后,这件事落在了我身上。」傅深笑了一下,「谁能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英王的后人,居然真的被我找到了。」
严宵寒愕然。
「英王战死之时,府上一个侍妾已有身孕,她被东鞑人掳走,因为貌美圆滑,竟然保住了性命,后来还成了东鞑部落权贵的宠妾。她保住了英王最后一点血脉,曾想带孩子逃回大周,可惜半路被乌珠部牧民掠走,只得隐姓埋名,谎称自己是被略买的汉人女子,委身於乌珠部首领哈图。
「更幸运的是,她逃走后没多久阿拉木部就灭族了,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原本的身份。这位奇女子熬死了乌珠部的前任首领,现在是东鞑数一数二的大贵族,我这么说,你应该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东鞑前任首领查干和现任首领鄂尔齐的……妻子,」严宵寒喃喃道,「……哈诗可敦,竟然是她?」
傅深道:「英王讳『珲』,『哈诗』在东鞑语里是『玉』的意思。」
严宵寒:「那英王的后人呢?」
傅深:「西秋关之战,我本来不想插手,是哈诗可敦先派亲信来北燕找我,请我将英王的血脉带回大周。我将传信给肃王,五月时他亲至北燕,与来使见了一面,确定哈诗可敦确系英王府出身。」
严宵寒:「所以你答应了?」
如同扣上了最关键的一环,前因后果霎时自动串联成一线,过往种种,忽然都有了清晰的脉络。
「你答应了可敦,而她给你的报酬是……乌珠部乞降。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大周,她把英王后人塞进了陪伴小王子入京的东鞑使团,是不是?」严宵寒盯着傅深的双腿,「可是东鞑使团在青沙隘遇伏,无一生还……」
傅深轻声道:「你猜这事,皇上知不知道?」
飞龙卫是天子耳目,帝王鹰犬,严宵寒都不知道的事,皇上怎么可能会知道?
可如果皇上不知道,为什么会恨不得将傅深除之而后快?
「皇上或许很信任你,」傅深眼中嘲讽之色一闪而过,「不过可能并没有把全部信任都给你,严大人。」
这才是他今晚讲故事的真正目的。
严宵寒原本要探傅深的底,却没想到傅深反手就是一个挑拨离间。
他们谁也不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严宵寒怀疑傅深另有后手,傅深提防严宵寒站在皇帝那边。两人嘴上说着坦诚,暗地里却一重接一重试探不停。谁也不敢全盘托付信任,哪怕已经站在了同一条岌岌可危的破船上。
严宵寒不怎么诚恳地随口恭维:「侯爷好谋略。」
「不及严大人思虑周全,」傅深回敬。他淡淡道:「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
「我离开燕州回京城,不全是因为腿伤,还因为使团的行程经过我的人重新安排,与东鞑人所知的略有出入。其中一个『出入』就是青沙隘。而东鞑使团中也确实有一个二十二岁、汉人血统的使臣。」
严宵寒:「侯爷是在暗示,北燕军中有皇上的眼线?」
傅深:「东鞑人不知道我们改变了路线,而安排行程的北燕军也不知道东鞑拿到的是不一样的路线。这个双面计划是我和肃王为了保险起见私下敲定的,说白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东鞑人和北燕军拿着两条不同的路线。」
最初做这一系列安排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防止东鞑人暗算,却没想到居然在只有「自己人」知道的路线上栽了跟头。
青沙隘的一箭射穿了粉饰多年的太平,也洞穿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傅深笑了笑:「你知道北燕军中,能参与英王这件事的都是什么人吗?」
有资历,有地位,有话语权,至少是将军级别以上的人物。
「皇上给我赐婚,惦记的无非是北燕兵权,然后矬子里面拔将军,挑中了你,对不对?」傅深大言不惭地说,「严大人,这个破位置虽然我早就坐烦了,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别看皇上现在信任你,等你坐上这个位置可就不一定了。」
「北燕军大部分是我的亲信,一小部分是皇上的眼线,这个眼线跟你还不是一伙的。如果我的亲信全都投靠了你,你就是下一个傅深。如果我的亲信不肯投靠你,你就被彻底架空了。而皇上是永远不可能让你和那条眼线成为同伙的——」
「他不只是防备我,他防备的是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