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腰还在酸痛,懒洋洋地靠着他,忽然道:「一会儿你陪我一起过去。」
严宵寒手一抖,差点将头冠束歪了,愕然地重复道:「我陪你去?」
同往探亲这等事,只有名正言顺的夫妻才做得。他和傅深哪怕有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但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桩徒有虚名的姻缘。恐怕齐王妃都不会认他这个「家人」,傅深为什么突然要将他一起带去?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正好你下个月要跟齐王一道去荆楚,先去打个招呼,」傅深道,「都是一家人,你们提前熟悉一下。」
一家人……
严宵寒双手轻轻地落在他肩上,透过不甚清晰的铜镜,傅深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无措神情。
「怎么?」他笑道,「新添了外甥女,你这个当舅母的不想去看看么?」
严宵寒明显能感觉到傅深态度的变化,不知是不是昨晚敦伦燕好的影响,傅深好像彻底接纳了他,并且向他完全敞开怀抱。以前傅深虽然对他有诸多退让纵容,却很少主动要求他做什么事,两人的关系进展也仅限於彼此,不为外人所知,但现在,他似乎终於被傅深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
他试图平复混乱的心跳:「你我一起登门,不怕被齐王误会吗?」
「误会什么?」傅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轻佻地在他侧脸上掐了一把,忍俊不禁地道,「我们家大人貌美贤惠,温柔可人,自然上得了厅堂、拿得出手,别怕,金屋藏娇用不到这儿。」
「我不能……」严宵寒自觉失言,蓦然住了口。
傅深的脸色渐渐沉下来:「你想说什么?说完。」
他气势一提起来,严宵寒立刻矮了一截,傅深一看他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又疼又怒,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遂冷笑道:「真行。我倒不知道,堂堂钦察使、上将军,什么时候还有自卑的毛病了?」
他太会抓重点了,一击即中,严宵寒哑口无言了片刻,终於涩声道:「敬渊,我自己满身黑水,不能……」
傅深砰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严宵寒!你敢说出来试试!」
刚还让人家「说完」,现在又不让人说话,着实有点不讲理。但严宵寒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不能只图一己之私,沾傅深一身脏水;靖宁侯半生清名,不能叫他这个奸佞之辈平白玷污。
听起来虽然荒唐,但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傅深说他自卑也没说错,有那么不堪出身,从小被人指点到大,在这种氛围里成长起来,要么丧心病狂,要么自甘下贱,严宵寒这样已经算是尽力克制之后的结果了。
傅深其实心里门儿清,严宵寒的症结就在於「太把他当回事」,而傅深却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两人身份相差太大,越是在乎,越是患得患失,他一边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一边又清楚地知道每一次亲密都是偷来的时光。
人生在世,不能纵情恣意就算了,他还要这样内耗自己的心血。
生了奸臣的命,没得奸臣的病。这么一想,也怪可怜的。
傅深道:「皇上为你我赐婚,不就是打算强行把你变成半个傅家人,准备将来顺理成章地接手北燕兵权么?既然如此,你难道不该尽职尽责,早点把这个名声落实?怎么反倒躲躲藏藏地不敢见人呢?」
字字诛心。
严宵寒沉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兵权。」
「哦,你是为了我,」傅深道,「那我要与你正大光明在一起,你又不愿意。」
严宵寒火气也上来了:「你当我愿意偷偷摸摸的?你一个清清白白的社稷功臣,跟朝廷走狗搅合在一起,说出去难道好听么?!」
「行了,我知道了,」傅深怒极冷笑,「说来说去,在你严大人心里,我这个人还不如一个虚名重要。」
严宵寒叹了口气,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不想在今天跟傅深吵架,息事宁人地道:「敬渊。」
「现在觉得跟我在一起是玷污名声了,」傅深骤然抬高了声音,「你他妈连我人都玷污了,那时候怎么不想想还有今天!」
严宵寒:「……」
祖宗,求您别喊了。
傅深道:「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我是圣上赐婚、礼部主婚,明媒正娶的夫妻,黄金台上拜过天地祖先,行过周公之礼,将来双双驾鹤西去,还要同穴合葬。」
「夫妻一体,没有配得上配不上一说,就算出了这道门,你也能堂堂正正的叫我一声夫君。」
严宵寒眼眶发烫,又动容,又好笑。
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千言万语到嘴边,都化作一声叹息:「能得你这番话,我纵然立时粉身碎骨,也了无遗憾了。只是流言蜚语杀人於无形,为名声所累的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听话,别把自己的名声也赔上,犯不着。」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吗?」傅深斩钉截铁地道:「我有你就够了,还要那些虚名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