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长治帝醒来一次,皇后和众嫔妃都在床前侍疾。他动了动手指,喉中发出轻微气声,御医们呼啦啦围了上来,长治帝昏昏沉沉地任他们摆弄,有气无力地朝侍立在床边的元振招了下手。
元振立刻凑上前:「陛下?」
「几时了?」
元振道:「回陛下,戌时初刻了。」
「明日起……罢朝,」长治帝气息微弱,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遇不决事……悉付延英殿众议。严宵寒何在?」
「陛下,」元振小心翼翼地道,「严大人他、他回家守孝去了……」
长治帝一阵气闷,御医忙道:「陛下切莫激动。」
「让他回来,」长治帝疲倦地闭了闭眼,「非常时期,不必拘礼,延英殿议事交给他主持。」
他说到这里,想起什么,睁眼看了一眼底下垂头不语的傅皇后,只见她一身素服,钗环首饰皆无,轻轻叹了一声,吩咐道:「不用侍疾,元振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回去罢。」
傅凌眉间染着哀戚,清瘦柔弱,盈盈地拜倒御榻前,像一株隔着雨雾、朦朦胧胧的白花,低声道:「臣妾告退。」
晚间,严宵寒接到宫中太监传话,命他不必闭门守孝,回朝主持延英殿议事,不由得冷嗤道:「可真是人走茶凉,丧礼还没办,就已经不把他当回事了?」
元振面色不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回去吧,我知道了,」严宵寒道,「几个月而已,我还等得起。」
从此之后,长治帝的心疾一直不见起色,原定的九月下江南也未能成行,等入了冬,病势更是一天比一天沉重起来,长治帝原先还能偶尔在朝会上露几面,十月之后彻底卧床不起。宫中御医三缄其口,只报喜不报忧,即便如此,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也从各种旁门左道得知皇上怕是要不好,暗地里准备起来。
长治四年十一月初五,京师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深夜时分,严府角门被敲响,一个身量不高的男人裹着斗篷、戴着风帽,手提一盏风灯,对前来开门的管家低声道:「快请你家大人出来,马上进宫。元公公传话,那位有些不好了。」
没过多久,一架小马车停在章玄门外。白衣素服的男人走下马车,元振早等在门内,忙叫小内侍给他撑伞:「我的大人哪,您可算来了,快,再晚就拦不住了……」
「慌什么。」一片雪花飘到他的眼睫上,化成一颗小水珠,严宵寒不紧不慢地走向宫殿,随口道,「死在谁手里不是死?早晚的事。」
养心殿内,烛光明灭。
长治帝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躺在榻上连被子都快撑不起来了。他脸白的像纸,嘴唇却发乌,呼吸声几乎听不见,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昔日温文风流的英俊模样,已经一丝都不剩了。
傅凌用打湿的手巾给他抆脸,一丝不苟。殿中空旷无人,只有摇曳的烛火,将她瘦削的影子投射在床帐上,扭曲歪斜,恍惚看去,彷佛是从幽暗地底爬出来的藤蔓。
她的目光流连过长治帝的额头鼻梁,数着他轻飘飘的呼吸,抓着布巾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像是牢牢攥住某个呼之欲出的危险念头。
他看起来随时可能会断气,喉咙脆弱的一掐就断。
傅凌手腕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团布巾,然而冥冥之中彷佛有根无形的绳子牵引着她的手,令她恐惧而执着地将那团湿布送向长治帝的口鼻处。
这个男人曾是她一生的依靠与归宿,可也是他,亲手断送了夫妻间的多年情谊,甚至将她唯一的兄长送入死地。
天家无父子、无兄弟,当然……也无夫妻。
「吱呀」一声,殿门大开,一阵风卷进温暖宫殿里,傅凌神色一凛,像被烫着了一样缩回手,迅速将布巾丢进水盆里,起身厉声道:「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