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乱间,他低着头拐出楼道,不慎撞进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怀里。
程非池刚接完一个电话,正要返回包厢取东西,电梯客满便选择走楼梯,没想到会撞上他。
他比从前高了,站直身体刚好齐自己的耳朵。相貌也跟从前略有区别,褪去稚嫩的婴儿肥,五官轮廓变得鲜明立体,整体还是清秀柔顺的,跟他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
撞到人,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惊慌失措,看到是自己,更是慌得后退两步,正好让人瞧清楚他通红的额头和凌乱的衣领。
他跟人发生冲突了。程非池如是想。
身后有高跟鞋的声音,一个女人走过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们等你半天……脑袋是怎么弄的,又跟贺函崧打架了?」
叶钦别过头,不想让人看见似的,程非池听见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没有。」
郑悦月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点头哈腰地对程非池道:「小孩子闹着玩,不好意思吓着您了。」说着推了叶钦一下,「还不快给程总道个歉。」
叶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嘴唇嗫嚅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程非池刚要说不必,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电梯停在一楼,汤崇气急败坏地从轿厢里出来,撸着袖子直奔叶钦而来:「妈的你个臭小子居然敢打我?」
叶钦转身便躲,郑悦月也张开胳膊阻拦,发生什么事都不问,先劝架:「汤总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倒也没人注意角落里的动静。
叶钦在郑悦月的掩护下贴着墙准备开溜,没成想汤崇这回学机灵了,不跟眼前的人缠斗,推开郑悦月大步跨到叶钦身侧,右手拧住他手腕往身后反剪,左手握拳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往他脸上落。
被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人拦住了。
程非池制住汤崇即将落在叶钦脸上的拳头,面无表情地说:「汤总,公共场合。」
汤崇其实有点怵这位只见过两次面的易家大少爷。
他在这个圈子里出现得突然,起初大伙儿还就他姓程不姓易这件事在背后嘲弄,后来听说他刚回国就被委以重任,易家在长三角地区的酒店餐饮相关产业全交到他手中。要知道易家以连锁酒店发家,这至关重要的部分交给谁,就相当於钦定谁为继承人。
至此,各家才开始重视与程非池的往来。然而这个程姓的易家大少爷从不跟本地的世家少爷们花天酒地,平时只有生意场上的聚会能请得动他,而他到哪儿都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以汤崇为首的纨絝子弟们在家里老爹的威逼下和他交好,碍於易家的面子还得伏低做小,着实苦不堪言。
这会儿他竟还多管闲事。汤崇满肚子火,却又不得不妥协,放过叶钦的同时为自己找场面道:「这小明星手脚不干净,偷我东西还出手伤人。」说着指自己脑门,「喏,这就是他弄的。」
「你放屁!」一忍再忍的叶钦终於怒了,「谁手脚不干净你自己心里清楚。」
程非池总算明白这两人脑门上如出一辙的肿包是怎么来的了,看了叶钦一眼,问汤崇:「他,偷东西?」
汤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他没什么别的本事,察言观色倒是一把好手,当即猜测:「你们……认识?」
「不认识。」
「认识。」
截然相反的答案从两人口中同时出现。
未经思考就直接否认的叶钦蓦地一愣,偏头看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敢对视一眼那个人。
他终於意识到自己刚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居然会以为程非池认不出自己。
怎么会认不出呢?他曾经给过他那么多伤害,就像手心的伤,即便癒合、掉疤、长出新肉,也会在每一个手掌张合、手指弯曲的动作中,经年累月地提醒着不要忘记当时的痛与恨。
一眼认出却平静如水的态度,不做停留的目光,便是最好的报复。
汤崇也愣了下,随后便笑了:「是我眼拙,刚才在酒桌上那么长时间,都没看出来二位互相认识。」
郑悦月一脸惊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叶钦:「你跟程总是朋友啊?」
「不是。」叶钦再度否认。
汤崇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哟,那我就看不懂了,难不成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句末的两个字却彷佛化作两根尖利钢针,又快又准地扎进叶钦胸口。
未待程非池开口,他抢先一步:「老同学。」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多么狼狈,叶钦还是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补充道,「高中同学。」
他不敢听程非池的回答。
他想保住自己在他面前最后一点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