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叶钦站在床边仰头看着那护在玻璃罩里的残缺机械组,这些日子来第一次产生了给程非池打电话的冲动。
他想问他,这五年你也不是完全没想过我对吗?你还惦记着我对不对?不然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拿着手机从通讯录切到短信又切回来,如此反覆几次,还没想好怎么说,手机突然一震,界面上出现一条新消息。
是程非池发来的,用他现在的新号:【你有东西落下了】
叶钦心跳加速,原本淡定平稳的步调骤然被打乱。以为他要说戒指的事情,写完短信好半天后才鼓起勇气点发送:【什么东西?】
程非池显然没他这么纠结,回覆很快:【手机充电器】
看到这五个字的叶钦狠狠松了口气,转而又有点失望,不知程非池是没看到他放在餐桌角落的东西,还是看到了假装没看到。
叶钦既想知道程非池的反应,又有点惧怕知道,打打删删半天,想着这话还是当面问比较好,最后还是退缩了,选择继续装傻充愣。
收到回覆的时候,程非池刚挂掉易铮的电话。
刚回国那阵子易铮联系他都是为了交代工作,最近不知是不是受到程欣的影响,越来越有往干涉他的私事的方向发展的趋势。说不到两句就开始命令他回家吃饭,改姓入族谱的事更是老生常谈,顺便还不忘催他去约颜虹喝个下午茶,恨不能把他一天24小时全部安排了。
可惜不管用,程非池不是躲在父母羽翼下混饭吃的软蛋,他本来的意愿就是回国自谋发展,不然也不会在兼顾易家公司的同时还在往首都拓展业务。
说白了易家的产业并非他自己愿意接手,他也不认为这些东西应该属於他。既然不贪图,便没有人能拿住把柄真正将他控制。
点开叶钦发来的短信,洋洋洒洒四行字:【不好意思走得太急给忘了,等我这边工作结束去拿!不过未来半个月都抽不出空……麻烦你先帮我保管啦!】
程非池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古怪,这么长一段话彷佛在欲盖弥彰。
就跟那天回来过分整洁的屋子给他的感觉一样。如果真走得急,哪来的时间把东西都归置好再走?冰箱里还摆着用了一半的五花肉和几个鸡中翅,鸡翅都是腌好了的,分明是准备晚上做饭用的。
晚上回到花园酒店顶楼,程非池进房间看到那只红盒子,走过去拿起来在手中看了一会儿,还没打开盖子,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来人是颜虹,说在这附近跟朋友聚会,聚完时间太晚不想回去,就近来这里打算开个房间住一晚,顺便来看看他。
程非池觉得这个时间让女孩子进门不合适,拿起玄关的外套往身上穿,准备亲自带她去楼下帮她开间房。
颜虹却磨磨蹭蹭不肯移步,伸长脖子往里面看:「那个借住的走了吧?」
虽是问句,模样却十分笃定,面上还带了几分喜色,像是早就知道叶钦不在这儿了。
程非池思忖片刻,问她:「你怎么知道他是借住?」
消炎水挂到第三天,叶钦左小腿的肿胀总算有所缓解,先前膝盖肿得伸不直弯不起,这会儿脚底板碰地面也不怎么疼了。
医生说没见过他这样刚骨折就折腾转院还一个人到处跑的,开了张单子让他去拍片,看看骨头长歪了没。
叶钦扶墙蹦跳着下楼,路上幸得善良的护士姐姐相助,扶着他将他送到影像科,他摘口罩道谢的时候,还差点被认出来。
护士姐姐指着他惊喜道:「你是不是那个AOW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叶钦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要有他们那么红,这条街从南头到北头早就乱套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拍完片子拿给医生看过之后,叶钦拒绝了电话里周封要翘班来接他的提议,继续拄着根挑衣杆蹦跳着下楼。他嫌拐杖丑且重,前天就扔在宿舍里不用了。
医院斜对面是一所中学,叶钦从前经过这儿并未留意,现在断了腿步子走不快,有空四处看风景,发现这间学校的大门跟六中很像,校服也长得差不多。
正是放学时间,三五成群的学生从校门口鱼贯而出,其中有骑着单车的男生,虽然哪个都没程非池帅,叶钦还是不由得想到坐在程非池自行车后座的那些日子。
想着想着便觉得好笑,那时候的他明明应该心存报复,却不知何时开始悄然沉溺了进去。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回头的机会,他一定牢牢抱住程非池的腰,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意,不再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只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喜欢他。
挪到公交站台前,叶钦因为刚才倏忽涌入脑海的回忆还有些怔忡,口罩忘了戴回去,竟被身旁等车的一个女学生认了出来。
「钦钦,你是钦钦对不对?」女学生是热血派的,没等到叶钦承认,当即便扯着嗓子喊,「你们快来看啊,活的钦钦!」
周围都是等车的学生,几乎都看过最近热播的某综艺,听到熟悉的名字呼啦啦地围过来。
一个人声音哪里盖得过十来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叶钦死不承认也没用了。爱看热闹是本国人的天性,哪怕人不怎么红,也有大叔大妈凑上来好奇地问「这是谁啊」,於是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将不大的站台堵得水泄不通。
多亏有个下班路过的老师看不下去,出手维持秩序,指挥这些学生散开让残障人士先走,错过一班车后,叶钦终於在十分钟后登上另一辆车。
有两个学生妹跟他坐同一班车,倒是没有刚才那个大嗓门的妹子激进,坐在他后面的座位上,红着脸小声问他的腿怎么回事,是不是跳舞摔的。
叶钦知道自己没几个真粉,不然不会连他们组合早就分道扬镳了都不知道,扯淡道:「唱歌唱的,太激动导致气血下涌,血管兜不住,把骨头给撑裂了。」
兴许是他在综艺上的形象还挺正经,两个学生妹一时没听出他在开玩笑,捂着嘴巴瞪大眼睛道:「那钦钦你以后唱歌小心啊。」
下车后,叶钦边走边乐,越发觉得自己也有说笑话的天赋,心想下回不如给程非池现编好了,这样显得更有诚意,说不定歪打正着博他一笑。
哼着组合的出道曲往小区里走,远远看见楼底下站着个人也没在意,一手握着挑衣杆,一手掏出手机把刚才的笑话输入备忘录留待以后用。
跳一段歇半分钟,快到楼道口,叶钦将视线从手机上抬起,冷不防与往这边走了几步的人打照面,还以为自己体力透支出现幻觉了。
被那双有力的手扶着进到电梯里,叶钦还魂游天外,找不到一点程非池就在身边的实感。
他怎么会在首都?
哦对,周封说他在往这边拓展业务。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走亲访友刚好碰到?那也太巧了吧,首都人口密集,在同一时间同小区同一栋下碰到的概率能有多大?
……回头找廖逸方帮忙算算。
恰逢撞上晚高峰,电梯几乎每隔两层就要停一下,不停有人进出,不大的电梯里挤得满满当当。
程非池用胳膊圈出一块空地,把叶钦护在角落里,而此刻的叶钦顾不上感动,满脑子想的只有待会儿怎么逃走,避免跟程非池说话露出破绽。
电梯停在二十三楼,叶钦趁靠门口的住户让出一条道,边往外挪边抽出胳膊,手伸到口袋里摸钥匙。
楼道短小狭窄,几步就蹦到宿舍门口。钥匙插进锁眼打开门,叶钦扶着门框跳进去,身体还没完全转过来就急忙说:「麻烦你了,今天屋里乱,就不请你进来坐了……正好你也忙,应该没有闲工夫在这儿逗留。」
他语速很快,慌张都写在脸上,别人或许看不出来,程非池却能看得明明白白。
「我不忙,」他站在门口说,「我是来找你的。」
叶钦兀自处在一种听不见看不见的状态里,反身就要关门:「那、那我们改天……」
门没推上,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程非池的手抵在门板上,被叶钦慌得快哭了的眼神看着,也没有松手。
两人僵持几秒,终是叶钦先松了劲。他心里的那扇门这些年一直为程非池敞开着,无论程非池愿不愿意再进来,他能做的始终只有等待,根本就没有将它关上的力气。
他不该害怕的,五年的时间,足够他做好准备了。
可他仍像一个待审判的罪犯一样,垂着脑袋等程非池的发落。他把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剖开放在太阳底下,等他轻飘飘看一眼,或者踩一脚再拂袖离去。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冲冲没有来,那枚他只敢趁家中无人偷偷留下的戒指也没有被扔在地上。
叶钦慢吞吞地抬起头,对上深如潭水的一双眼睛,心口猛地瑟缩了下。
程非池道:「你不是说——」
不过四个字,话音就顿住了。他抿唇,似是难以启齿,又像在酝酿什么。
叶钦从未见过程非池如此挣扎的模样,他眼中的程非池做任何事都有条不紊,从不拖泥带水,连五年前的分手都那么干脆俐落,切断关系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可现下不同,除了一如既往的空漠与自持,叶钦还从他眼睛里看见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很久之前曾见过的情绪,多数时候是收敛着的,此刻却像要溢出来了。
时至傍晚,楼道昏暗,落日正以秒计时收走铺洒在地面的光线。
所以没等太久,短暂的两次呼吸后,程非池便再次启唇。
他借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夕阳余晖看着叶钦,低沉的嗓音平缓而清晰:「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