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额角迸发出金色的双角,身躯化作长龙,利爪虯曲,蓦然撞上了巨鲲,将它猛地拧着一翻,巨鲲喷发出的海水在空中划出一道水柱,甩向洛河。洛河水量顿时暴涨,朝着下游如千军万马般冲去。
“功德圆满。”袁昆之声冷漠道,“只可惜你……”
禹州睁大双眼。
袁昆:“注定有朝一日,将死在你所守护的人族手上……死在……驱魔师的手中……”
顿时无数景象注入了禹州脑海,天地苍茫,白雪飘飞,巨龙坠向人间,一名老者拄着七宝妙树朝他走来,伸出一手,覆在它明亮的眼上。
顷刻间陆许已冲上巨鲲头顶,蓦然一手按向巨鲲额头,喝道:“醒!”
一声巨响,幻觉被强行驱逐出禹州脑海。
禹州顿得这么一顿,巨鲲便掉头欲挣脱它的控制,只见那空中通体黄灰色的巨龙沉声道:“我不在乎!”
袁昆:“你……”
紧接着,禹州抓住巨鲲,龙爪发力,将它一侧的两片翅膀活生生撕了下来!巨鲲痛嚎一声,巴蛇喝道:“你成龙了!别忘了兄弟!”下一刻巴蛇缠了上来,一口咬在巨鲲背上,巨鲲已彻底失去力气,狠狠坠落於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洛阳城外,巨鲲砸向地面时,唐军纷纷逃开,各持强弩。龙、巴蛇、鲲各自缩小体形,化而为人,袁昆跌跌撞撞,喷出一口血,跪在地上,唐军再度涌上,手持强弩指向居中的袁昆。
洛阳城中,金翅大鹏鸟卷起飓风,身周魔火大作,腾空而起,冲上重重云海。孔宣平地发出一道气劲,席卷众人周身,驱魔师们顿时飞上天空,冲破云层!
万丈高空,云海滚滚,一轮孤月照耀天际,金翅大鹏鸟展翅鸣叫,顿时风起云涌,魔气席卷着重云,轰然形成一个飓风圈!
与此同时,大地上洛阳城中,死去的屍体迸发出黑气,升上天空,纷纷聚集於青雄身周。
“我从未想过……孔宣,你与我……竟会有今日……”青雄之声响彻天际,“当初我不过是……愿你能有朝一日,解脱这魔种之扰……为什么……你竟能如此待我……”
孔宣之魂安静地注视青雄,低声道:“下一个轮回再会,二哥。”
李景珑喝道:“驱魔司全员预备!”
所有人喝道:“听令——!”
李景珑沉声道:“借各位法器一用!鸿俊!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围绕金翅大鹏鸟,莫日根祭蚀月弓、阿泰祭大日金轮、孔宣祭智慧剑、裘永思祭降魔杵,鸿俊祭捆妖绳。
李景珑身周光芒万丈,降神!
燃灯法身现於长夜,於空中现形,持灯诀照耀大地,照向金翅大鹏鸟,金翅大鹏鸟不断挣扎,却无法飞起。
“结束了。”鸿俊低声道,旋即双手一拢,莫日根手中蚀月弓、阿泰的大日金轮飞向鸿俊。
孔宣手中智慧剑、裘永思手中降魔杵飞向李景珑。
鸿俊持蚀月弓,飞身在空中一转。捆妖绳作弓弦,蚀月弓在手,大日金轮上九字真言旋转,归於弓身。
李景珑手掌一分,手中心灯强光照耀,在这强光之下,智慧剑成箭头,降魔杵化箭身,金刚箭作箭羽!
鸿俊臂扛巨弓,李景珑拉开那巨大箭矢,朝蚀月弓上一架,扣弦。
众驱魔师与孔宣同时大喝,各输法力,蓦然那弓与箭,周身各个部位亮起强光。
金翅大鹏鸟拼着最后的挣扎,发出不甘的嘶吼,李景珑伸出左手,搂住鸿俊的腰,鸿俊以臂肘抵弓,李景珑一声长喝,右手拉开弓弦!
“不动明王!借我神力!”李景珑喝道。
不动明王神言如天音响彻神州,九字真言依次震荡,收於弓身!
心灯之光照彻长夜,燃灯法相双手一拢,漫天流光倏然消失,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唯那弓箭上光芒犹如炽日,光耀四野。
那一箭如创世时卷起的微风;又如末世时迸发的煌雷,它创造众生也摧毁万物,烈阳爆发,星辰迸散。
千年一降世的神只之手将夜幕一扯,昼夜轮转,金晖绽开。
箭离弦,驱魔!
强光不过一闪,唤醒沉睡大地众生,如奔雷闪电划出一道天裂,照耀神州大地。金翅大鹏鸟发出震荡天际的怒吼。被那道闪光透体而过——只是一瞬。
一道魂魄化作杨国忠身形,轰然被击穿,与金翅大鹏鸟分离,化作盘旋龙魂,投往天际,得以解脱。
云海顶端,金翅大鹏鸟在光火内焚烧,那道光贯穿了心脏处的魔种,火海铺天盖地,燃遍了滚滚重云。
一抹曙光转来,众驱魔师悬浮于云海,青雄现出身形,按住自己胸膛,痛苦躬身,低声道:“万般劫数,尽归己身……”
“青雄。”鸿俊悲伤道。
青雄道:“放弃了永恒的生命,放弃了挽救全族的唯一机会,鸿俊,你当真从未后悔过?”
“我看见了生中有死。”鸿俊悬浮在李景珑身边,朝青雄轻轻地说,“也看见了死中有生,我看见了无数个生死轮回,人是如此,妖是如此,两族此消彼长,亦是如此。”
“而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微微一笑,说道,“总会有像我与景珑一样的人。我看见少年骑着巴蛇,巴蛇化而为龙,驱散天魔,圣地亦在衰败之后再度复兴。”
“……我看见万妖殿的坍塌,也看见新的生命在废墟中生长。”
“我看见草木凋零,也看见凤凰涅盘。”鸿俊最后说,“天地、众生、万物,我们、你们、他们,亘古如此。”
鸿俊双手合十,青雄悲伤一笑道:“罢了。”
众驱魔师纷纷双手合十,目送天魔种散尽,青雄全身闪烁光芒,散开成为光点,升往天脉的滚滚河流,它在破晓刹那如永恒的滔滔大江,川流不息,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来日亦然。
“孩儿,我也得走了。”孔宣朝鸿俊说。
突然众驱魔师脚下法术一撤,所有人冲破云海,摔了下去,同时发出大叫。鸿俊一紧张,孔宣道:“不打紧,有人会接住他们的,只想与你聊聊。”
洛阳地面,此刻所有人正盯着天际,一见他们摔下来,禹州马上化身为龙腾空上去接人。裘永思却召唤出蛟,抢先一步接住了众人。
“你用得着么?”朝云酸溜溜地说。
禹州:“我想显摆显摆不行啊。”
蛟身上,裘永思道:“上去看看?”
李景珑摆手,说:“在地上等他们罢。”
他知道孔宣与鸿俊这次见面,定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天一亮,孔宣就要离开世间,前往天脉入轮回了。
孔宣与儿子并肩坐在云上,面朝东方,曙光万道,在云海上卷起金辉。
“无论再过多少年。”孔宣说,“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总会有像我们一样的人。”
“你和娘也是么?”鸿俊道。
“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是神女转世。”孔宣想了想,答道,“一次又一次轮回,她早就将自己当作人了。”
鸿俊抑制住心中那复杂的情愫,低声道:“景珑修改了因果,也就是说,你一直在剑里,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见我?”
“秘咒将我禁锢在剑中,自从死后,我只能离开智慧剑一次。”孔宣转头看着自己儿子,微笑道,“长夜结束后,白昼来临时,我便将消散,归於天脉。他们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像我?”
鸿俊点了点头,孔宣也点了点头。
“你恨我们不?”孔宣道,“恨爹娘不该将你生下来。”
“怎么会?”鸿俊颤声道,“我从未恨过。”
孔宣道:“爹有愧于你娘,也有愧於你。但爹知道,你俩都不恨我。想爹的时候,就照照镜子去罢。”孔宣又笑道:“爹一直都在你身边。”
阳光之下,孔宣的身影变得渐淡,鸿俊不住喘息,痛苦与悲伤瞬间笼罩了他,他对父亲与母亲朝思暮想,等了这么多年,最终却只见到这短暂的一面。
“生者如过客,死者如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孔宣道,“又何必介怀?我儿,你我有朝一日,注定将在轮回中再度重逢。”
鸿俊:“可你……”
“来世我当你儿,你当我爹。”孔宣又笑着说,“一言为定。”
说着他伸出小手指,鸿俊去勾,却勾了个空,阳光照耀之下,孔宣终於魂飞魄散,然而就在这一刻,鸿俊突然看见了天脉之中,一名闪光的女子形态飞来,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了孔宣。
“星儿。”贾毓泽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是娘的骄傲。”
曙光照彻天地,天脉于湛蓝晴空中隐去,鸿俊仍怔怔坐在云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双手臂穿过云层,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却是李景珑不由分说,将他搂在怀中。
“回家了。”李景珑说,“从今往后,再无分离。”
鸿俊的心情突然便好起来了,不知为什么却注意到李景珑脚下那条龙,说:“咦,哪来的龙?”
“不认识。”李景珑随口道,“它执意要来接你。”
“是我!”禹州愤怒地吼道。
“哇你变成龙了?”鸿俊难以置信道,“怎么变的?跳龙门了吗?”
李景珑礼貌地朝禹州说:“真对不起,今天让大伙儿惊讶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这跳了龙门化龙的事……大伙儿都来不及震惊了。”
禹州的尾巴从云海里浮现,还被烧了一小截,它简直是绝望地说:“你看啊你!鸿俊!我跳龙门你都没看着,白跳了都!”
鸿俊哈哈大笑,连忙安抚禹州,黄龙降下大地,洛阳水退了,归入洛水,满地狼借。李景珑喊道:“人呢?都去哪儿了?”
“这儿呢!”裘永思喊道。
鸿俊差点被泥水里的人绊倒,那人竟是莫日根,有气无力道:“这儿呢!”
陆许躺在泥地里,远远道:“我在这儿——鸿俊——”
“怎么连你也……”
众人横七竖八,各自倒在泥地里躺着,与大地浑然一体,李景珑找了半天,只找不到阿史那琼,问过后方知阿史那琼与众祆教卫士、唐军正在城外洛河畔。
巨鲲鲜血流了满地,被堆在河岸上,驱魔师们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岸边,这庞然大物白骨森森,血肉近乎剥离。
“袁昆他……”
“死了。”裘永思道,“鲲鹏本是一体,你们在天上射杀青雄时,他就倒在地上,死了。”
鸿俊将一手放在巨鲲侧畔,战死屍鬼王、玉藻云带领余下的妖族过来,鸟儿们则纷纷落在大地上,一时充满恐惧。
“我赦免你们。”鸿俊说。
人族与妖族泾渭分明,分作两大阵营,各自警惕地盯着对方。
李景珑朝郭子仪道:“郭老将军,如今洛阳已收回,至於妖族……”
李景珑那表情甚为难,郭子仪想了想,道:“自然全凭你们驱魔司斡旋。”
郭子仪与那十万大军见了李景珑等人天翻地覆一场大打,谁还敢越权?不被妖怪找上门来欺负已是万幸。
鸿俊道:“这位鲲神,曾是本族妖王,还是送他水葬罢。”
妖怪们便纷纷上前,齐心合力将袁昆的屍体推进了洛河中,那巨鲲没入水中间,随着水流漂向黄河,最终浩浩荡荡,归入大海。
与此同时,一道流星飞向杭州,投往镇龙塔内。
镇龙塔顶层,噎鸣光魂浮现,杨国忠光影魂体缓缓来到父亲面前,单膝跪地。
洛河畔。
“你们……嗯,无家可归的,就都回圣地罢。”鸿俊朝余下妖怪们说,“我过段时日便回来。”
战死屍鬼王点头,沉声道:“吾王万岁!”
众妖纷纷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下不到五万妖族,在这平原上跪了一地,鸿俊便示意他们都起来,毕竟唐军在旁看着,总不大好。
玉藻云上前几步,李景珑想起郭子仪是不止一次见过杨玉环的,万一玉藻云变成贵妃,待会儿郭子仪若参他一本指使妖怪蛊惑天子,那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忙以眼神示意玉藻云这个时候千万别变人。
“陛下回长安?”玉藻云明白李景珑意思,问道。
李景珑果断道:“狐王,我替您安排。”
一狐一人,一问一答,李景珑知道玉藻云还想见李隆基一面,玉藻云不过也是讨个承诺,便盈盈笑道:“谢啦,那我们先带大伙儿回圣地,保证乖乖的不给你们添乱。”
鸿俊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顷刻间妖族大军已浩浩荡荡,当着唐军的面大摇大摆撤离,李景珑又与郭子仪商议交接洛阳之事,这城已被摧得差不多了,李景珑心想还好还好,没人跟我说赔钱的事儿。
“好啦!”鸿俊回到泥泞里,与大伙儿坐在一块,伸了个懒腰,李景珑还没回来,总算都打完了。然而想想又有点儿莫名的失落。
“你爹怎么这么厉害。”陆许说,“你这身本事还不到他半成吧?”
鸿俊道:“陆许你能别总提这事儿吗?”
“人家修炼一千年了。”裘永思道,“鸿俊才修炼了多少年?这能比?”
众人一想也是,都笑了起来,鸿俊问:“接下来大伙上哪儿去?”
“回家啊。”阿泰说,“你嫂子还没接过来呢。”
鸿俊心想哪儿还有家,又问:“回成都么?”
“长安!”裘永思笑道,“郭子仪打回去了,方才没听。”
“刚才他不在。”陆许道。
鸿俊蓦然想起,长安收复了,也即是说他们又可以回驱魔司了!
四月初三,莺飞草长,唐军仍在与史思明余部交战,众人回到长安城中,当初大逃亡的遗迹仍历历在目,不少百姓已陆陆续续迁回关中。大唐国都百废俱兴,暂时也没有妖怪为患了。
而关中地区弥散的魔气,竟是随着那天一箭毁去魔种,尽数升往天脉,被彻底净化。朝廷仍在灵武,看样子已经被打怕了,一年半载只怕迁不回来。
胡商队从巴蜀接来了特兰朵与陈奉,入夏蝉未启鸣,陈奉便与李景珑鸿俊等人重逢,当即扑进了鸿俊怀中,叫个不停。
陈奉:“我们来打妖怪吧?”
裘永思:“没有妖怪呐。”
夏夜,众人坐在天井里纳凉,陈奉吃着西瓜,又说:“赵子龙是妖怪啊。”
“我是龙!”禹州怒道,“我是龙啊!怎么是妖怪?”
朝云忙主动道:“我是妖怪,殿下,你打我罢。我陪你玩。”
众人:“……”
裘永思摇了摇折扇,聚精会神地看着信,鸿俊问:“怎么了?”
“爷爷让我回去一趟。”裘永思道。
“我要去你家玩!”陈奉说。
“嗯……”裘永思看了陈奉一眼,说,“现在不行,明年好吗?”
李景珑意识到裘永思这次回去,也许是要准备裘虯的后事,毕竟祖父年事已高了。
“明天就回去,多陪陪老人家罢。”李景珑朝裘永思说。
鸿俊也感觉到了什么,拍了拍裘永思的肩膀,裘永思只是朝他们笑笑。
阿史那琼说:“我们也得先回去一趟,刚带大伙儿去了个新地方住着,国王和王后还没露过面呢。”
“鸿俊你跟咱们一块去吗?”特兰朵笑着说。
鸿俊有点想去,却舍不得离开这地方。李景珑朝他们说:“长途跋涉的,你们那里还没定妥当,就先不叨扰了,来年开春再去看看罢。”
阿泰朝鸿俊说:“猴比,一定得来啊。”
鸿俊道:“我早就想问了,嗨咩猴比到底是什么意思?”
“嗨咩,”阿史那琼说,“就是亲爱、热情、问候的意思。猴比呢,就是猴子在互相比试……”
“别听他胡说八道!”特兰朵打断了阿史那琼,说,“嗨咩猴比,就是亲爱的宝贝儿,或者亲爱的宝贝儿们的意思。”
“回家带个猴比来给大伙儿见见?”莫日根打趣道。
李景珑忙使眼色,阿史那琼却笑道:“放心!本来这回也得带来,不过想想,还是留他先看着族里……”
“哇。”众人马上起哄,要阿史那琼说清楚,阿史那琼忙摆手,说:“别人还没答应我呢。”
翌日,李景珑等送别了数人,莫日根与陆许懒洋洋地回来,见陈奉终日缠着李景珑与鸿俊,莫日根看了良久,忽有所思。驱魔司恢复良久,长安城内始终无案,唯禹州与朝云来往圣地与长安,妖族与人族亦相安无事,莫日根不免有些气闷。
七月初七,银河横过天际,长安城中西市重新开张,众人便聚在庭院内喝酒。莫日根以筷子敲敲酒杯,说:“长史,我想回家走一趟。”
“连你们也要走了吗?”鸿俊十分不舍,看着陆许,他最舍不得的就是陆许了。
陆许仿佛做错事一般,朝莫日根道:“我说了不去啊。”
“去吧。”李景珑笑道,“想去哪儿?驱魔司又不是监牢,横竖无案可查,改天我们也往外头走走去。”
鸿俊想起李景珑答应过他的事,其中就有一项是“吃遍天下好吃的”,奈何现在安史之乱未平,较之盛世差了老远,也吃不到什么。
莫日根脸上带着些许酒意,笑道:“回室韦去,陆许想要个女儿,求求狼神,看看有什么办法。“
“他是男的!”鸿俊道,“这种事情求狼神有办法?”
陆许道:“别听他瞎吹,他自己不就号称是狼神么?”
鸿俊一想也是,总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李景珑哈哈大笑,拍拍莫日根脑袋,说:“喝醉了,少喝点。”
“真不是。”莫日根咕哝道,头低了些许,晃来晃去,说:“奉儿多可爱啊。”
“那你还凶他?”陆许笑得肚子疼,鸿俊知道莫日根喜欢小孩儿,便朝陆许说:“有什么药,能让男人……”
“那、不、可、能!”陆许道,“孔鸿俊,你要捉弄我,我和你翻脸了。”
鸿俊笑着起身,与陆许将莫日根搀回房去。翌日,李景珑睡醒时,见莫日根与陆许房内,一应用度都在,就收拾了几件衣服,知道他们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禹州与朝云名义上是鸿俊的左右护法,时时来往长安与巴蜀。翌年开春,圣地处战死屍鬼王朝鸿俊要了禹州过去帮忙搬砖,预备扩建几处地方,鸿俊便将俩家伙一起打发了。
“好了,现在就剩咱们俩了。”鸿俊看着李景珑回过信,将朝云派走。
“你儿子不是人?”李景珑示意鸿俊看角落里正在铲泥的陈奉。
鸿俊摸摸头,说:“忘了。”
“你还得住多久才腻?”李景珑说,“什么时候去圣地当你的王?”
“你在哪儿我在哪儿。”鸿俊还没住够长安。
“你在哪我在哪。”李景珑笑着亲了下鸿俊的脸。
鸿俊只觉得这辈子这么长,每天与李景珑这么腻着却从来不觉得无聊,陈奉虽然活泼好动,睡着时时间也长,外加从小便养成分房的习惯,每天自己一个房间睡着,虽醒来时李景珑碍着儿子的面不好动手动脚。但只要中午陈奉睡午觉,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到得入夜,万籁俱寂时,更是可以放手折腾,最后鸿俊实在受不了,与李景珑约定,每天只能三次,早、午、晚各一次。
然而这规矩冬天合用,春天却不合用,到得春日里,不用办案,李景珑又有不少积蓄,春来整个人暖洋洋的,直如发情的公狗一般,无时无刻不想与鸿俊缠绵。
“奉儿好像出去了。”李景珑朝房外张望,春日晴好。
“禁止!”鸿俊马上道,“上回刚脱了衣服他就回来了!就不能等晚上吗?”
李景珑道:“那搂着亲一亲。”
鸿俊知道但凡说“只亲一亲”最后肯定要全弄完,正如听戏绝无听个开头就走人的道理,便道:“那就亲一下,我买菜去了。”说着蜻蜓点水地在李景珑唇上一亲,快速抽身走人。
临走时鸿俊又吩咐:“继续把你的伏妖录编完,还等着看呢。”
李景珑只得抖擞精神,进书房去整理这些年里碰到的妖怪,什么狐妖、鳌鱼、瘟神、雪女、凤凰……
春风与飞扬的桃花交织追逐,碧空如洗,春日晴好,长安恢复了欣欣向荣的生气,鸿俊过西市,书坊刚开张,外头几个小孩儿正围着一个摊子。
“小小年纪就玩赌钱!”鸿俊道,“这不好!”
小孩儿们抬头,其中一个喊了声“啊?”,鸿俊蓦然发现这不是自己儿子么?!
“你……奉儿!”鸿俊怒了。
陈奉忙道:“给我投一个呗。”
鸿俊哭笑不得道:“投什么啊?”
那是个投壶的小摊,摊上有木人木马、瓷瓶古董,号称战乱时收的值钱物事,每样前面远远地摆个壶,拿来挣钱,一文钱一箭,投中了便拿走。
陈奉看中一个鎏金铜龙捧,鸿俊嘴角抽搐,这不是从前杨府上的么?以前杨贵妃就常在这龙捧上放个盘,盘里装了民脂民膏。换了鸿俊从前都是吃糕扔盘,不知道陈奉怎么会喜欢这个。
“放着我来。”鸿俊心想你老子我飞刀指哪儿打哪儿,投壶简直小意思。於是捋了袖,买了十根箭就往上扔。
半个时辰后,巷子外,陈奉快步跑进去。
“爹——爹——!”
陈奉大声地喊着,揭开书房帘子,朝内里张望。
李景珑走了出来,躬身蹲着,问:“怎么?”
“娘把买菜钱输光了。”陈奉在李景珑耳畔偷偷说:“让你拿些钱,给他送去。”
李景珑:“……”
李景珑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下,问:“这不可能,他会赌钱?”
陈奉去拿廊下茶杯,喝了点水解渴,李景珑眉头深锁,又问陈奉,陈奉瞒不过,只得将话说了,又催李景珑快拿钱。李景珑只好拿了两块金饼揣着,牵起陈奉往市集上走。
鸿俊投完五十根箭,没钱了只站着,看别人都一投一个,心想可千万别把陈奉预定的那个给投走了,然而想想怎么别人都能中,自己就不能中呢?
鸿俊见李景珑来,说:“你来试试?我还欠着二十文钱呢。”
李景珑:“……”
李景珑一看那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自己还是个纨絝时没少游手好闲,摊子里头投壶、转碟,都得做手脚,这点小把戏能骗得过他?
“快!”鸿俊道,“给你儿子把那龙捧给投了,气死我了!”
“我也投不中。”李景珑笑着说,“我这运气,你不行我就更不行了。”
那摊主怀疑地看着李景珑,这厮乃是外地人,素来不知李景珑从前在京盛名,说:“钱带了么?小本生意,恕不赊欠……”
李景珑将那块金饼往盘里“当”地一扔,,四周有好事者纷纷过来围观。
“换四十把箭。”李景珑道,“先来一把十根,剩的你且记着。”
“好嘞——”摊主心想这下肥羊来了。
李景珑拿着根箭,掂了掂,从左手到右手,又从右手到左手,瞄准半天复又放下,朝鸿俊说:“我这运气,真不行。”
“那算了。”鸿俊笑道,“还是回家罢。”
“不投了?”李景珑说。
李景珑一手拈着箭,倾身过去,看也不看那壶,鸿俊本以为李景珑要与他说话,没想到李景珑在他唇上忽然一亲。旁观众人又瞬间起哄,其时大唐纨絝众多,男人与男人亲昵举动亦十分常见,街上行人都只觉好笑。旋即李景珑将箭一扔,“当”一声,入壶。
鸿俊与陈奉顿时一起欢呼!
李景珑又是一把甩手箭,同时“当啷”声响,整个摊上所有壶全中!
摊主顿时脸色铁青,李景珑说:“大伙儿上来分了罢。”
好事者便一哄而上,将除了陈奉的龙捧,余下的瓜分得干干净净,李景珑示意摊主快换。摊主说:“得收摊了!没了!”
李景珑道:“我们也是小本生意呐,可不能就放你走。”
又是一阵哄笑,鸿俊感觉到这摊主多半是杀鸡不成蚀把米,渐明白了,便道:“还是放他走罢。也没做啥坏事。”
李景珑便在笑声中放了那摊主一马,摊主忙不迭地跑了,李景珑让陈奉爬到背上,背着他与鸿俊买了菜回家去。
“不是说运气不好么?”鸿俊调侃道。
李景珑说:“我这可没靠运气,靠的是实力。”说着一手亮出了袖子里头的一块磁石。鸿俊方恍然大悟。
夕阳下,陈奉已趴在李景珑背上睡着了。
鸿俊说:“那,你打架都靠实力?”
“都是实力。”李景珑煞有介事道,“自从碰见你以后,简直一路倒楣就没停过。”
鸿俊与李景珑站在小巷前,李景珑背着陈奉,鸿俊隐约有点不爽,却觉得这景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你就没有运气好过的时候了。”鸿俊不满地看着李景珑。
李景珑道:“平生只有一次。”
“哦?什么时候?”
“在一个春天里,爬过我家院墙,认识了你……现在想来,那一天,当真是将我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光了。”
——天宝伏妖录•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