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很不对。”林浔道:“我们是真的很懂。”
祁云面露疑色:“真的吗?”
林浔:“真的,你不要用你的智力来揣测我们的智力。”
祁云:“你以为我听不懂你在骂我吗?”
林浔笑:“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演的?”
祁云:“我觉得我和你们格格不入,所以我就假装我也会,和你们看齐。每天就放空目光,做出很懂的样子。”
林浔:“……”
林浔:“然后你就会演了?”
祁云:“也没有,高导说我合格了,但还是不行。那时候你老公不是还在捣鼓我侄子的虚拟形象吗。”
林浔:“你是说洛神吗?”
祁云:“是,但是还没彻底做好,它还不会做表情。我就每天混在那个办公室里,它做什么表情,我就也做什么表情,就那样,两眼放空。我寻思让我演人工智慧,我就学真的人工智慧,就得了。”
林浔笑,拍拍他的肩膀:“那你还真是一个天才演员。但感情部分呢?”
祁云:“不谈,我又吃了很多苦,你专心看电影。”
林浔就专心看电影了。
电影的气氛是一场宇宙中永恒寂静的航行,从剧情、画面到配乐无一不是这样。这是一部科幻文艺片,或许有的人会感到无趣甚至昏昏欲睡,但更多的人会感到惊心动魄的美。
林浔碰了碰东君的手。
东君回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此刻场中的氛围也像电影一样寂静,人在宇宙中往往能里回到自己的渺小,又往往因为渺小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可贵,尤其是对於差一点生离死别的他们。
但是,还有的人不知道生命的可贵。
常寂的目光从银幕上转到身边。
林浔的目光也渐渐从银幕转到身边。
最后,东君的目光也转了过去。
他们三个的目光聚焦在祁云身上。
祁云却倒在常寂身上,什么都不知道。
他睡着了。
看着自己拍的电影,他,睡着了。
还睡得很沉。
林浔小声道:“从这个角度上,我觉得这个电影是失败的。”
常寂低声道:“他虽然是个合格的演员,但好像仍然不具备相应的鉴赏能力。”
林浔:“他真可爱。”
东君的手搭上了林浔的肩膀。
林浔迅速改口:“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电影结束,祁云仍然没有醒来,他睡得像一只动物那样沉,这是一次失败的聚会,一次失败的聚会有一个失败的结尾,常寂把睡得几近昏迷的祁云打包扔进车里带走了。而林浔笑得肚子疼,挂在东君身上也被带走了。
回去的路上,林浔兴趣盎然,和东君讨论电影的情节,以及人类永生的意义,以及人类上传意识后会遇到的那些问题。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和很多年前别无二致。
“电脑获得人的思维能力,和人获得电脑的计算能力,这两个命题是等价的,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完全不需要考虑伦理问题,因为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同类。”林浔道:“从感性的角度上,当电脑对人类第一次说出‘Hello World’时,已经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话音落下,林浔却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盯着东君。
东君问:“怎么了?”
林浔:“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东君:“嗯?”
“那天我问你,让你说出一串意义对你最为重大的字元,然后我把它当做了许可权系统的root密码。”林浔道:“我忘记这些东西后,只有一次机会猜那串对你来说意义重大的字元是什么,但竟然猜对了。谢谢你是个合格的程式师,不然我可能已经醒不过来了。”
看着他,东君却轻轻一笑:“我不是个合格的程式师。”
“不可能。”林浔道:“那串字元是‘Hello World’。”
车里,东君转头看他,他看得却又不是他,他的目光穿过二十年的光阴,来到旧居那间窗外爬满爬山虎的卧室。
在这里,林浔拉着他——或者说他用一根棒棒糖把自己带到了家里。但其实带走东君的并不是那颗糖,而是林浔的眼神。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和我做好朋友啦!”林浔对他笑:“你喜欢吃什么呀?”
东君摇头。
“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他点头。
林浔:“那你喜欢玩什么?”
东君看着兴高采烈提问的他,却只能默然摇头。
林浔:“那喜欢的人呢?喜欢的小动物呢?你没有喜欢玩的游戏吗?”
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答面前这个活泼的男孩,林浔眼里星光闪烁,好像热爱世界上的一切事物,而他的世界和他相反,只有一片生机荒芜的黑白。
最终,他只能缓缓摇头。
“那我带你玩我最喜欢的东西吧!”林浔跳下床,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房间角落的那台电脑前。
“这是编译器,我现在只会C语言,但我以后一定会很多的。”林浔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给你看我最喜欢的程式,这个好简单的,一个输出语句就好了,看,p-r-i-n-t-f。”
他打下分号,回车换行,键入一个大括弧,然后运行。
电脑上弹出黑底灰字的运行介面,一句“Hello World”出现在萤幕上。
“这是电脑对人类说的第一句话哦,从那一天开始,电脑就有真正的生命了,”林浔转过头看他:“你看!”
他看的却不是萤幕。
林浔似乎不满,软声道:“让你看萤幕,不是看我……”
他却仍是看着林浔,看他眼里那些星星,看他兴高采烈的神情,看他眼里代表热爱的那簇火苗,看着那些他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很多年后他都会回想起这一幕。
程式师用一句“Hello World”赋予了电脑真正的生命,那他呢?在什么时候,谁赋予了他真正的生命?
在某种意义上,他并不算一个有生命的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东西,或什么人,他知道自己该有怎样晦暗的命运和孤独的一生,直到遇见一个人。
可即使如此,他的性格中也毫无温存这一成分,他并非温良和善之徒。他想和他抵死纠缠相互折磨,想将他死死禁锢,也想拉扯他下落沉沦,一起堕入万丈深渊。
但他不会。
Hello World。
你热爱世界。
我热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