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华夏的超一线艺人里,雷蒙只和安韶阳以及另外两个老牌艺人合作过,除此以外他拍摄的都是纯血统的西方电影。他从未想过,中文居然还会有这样刺痛人的能力,这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残酷冷血地刻印在听者的心头,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那种被无视、被轻视的愤怒。
在雷蒙冲疑的这一会儿,他又听到一道倔强恼怒的声音响起:“黎……黎越!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出生日期?这是固态的氦物质和固态的硫物质,历史上从未有人证实过,当这两种物质是固态的时候,有可能发生呈化作用。我……我真的没有那种想法,你冤枉我!”
似乎是片场里演员的走位发生了一些变化,雷蒙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往一旁让开,忽然就让他看到了片场内的情景。
只见在洁白干净到令人发指的实验室里,各色试管、化学物质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冰冷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照耀下来,照得人心里惶惶的,空气也似乎不再流动,僵硬凝滞。
挺拔英俊的青年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抬步走到一个颤颤巍巍的女实验员面前。他眼神森冷,下颚微微扬起,白皙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一点表情,透过眼镜的目光也带着寒冷的温度,仿佛在看待一个死物。
然而就是从这样一个美好的青年的口里,吐出了残酷冷血的话:“李博士,你的‘没有证实’不是我的‘没有证实’,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无论是气态还是液态,它们都能发生呈化反应。愚蠢的人只会去听信别人的实验……抱歉,我似乎忘记了,以你的知识水准,也做不了这样的实验。”
女实验员立即红了眼睛:“黎越!”
青年冷笑一声,由始至终就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容,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留给一群实验员一个冷酷的背影。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时候,有实验员干笑了两声,说道:“小李,黎博士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别太生气,这次确实是你做的不对,万一固态的氦物质和硫物质真的能发生呈化反应呢,那可就出大问题了。”
嘴上是这么说,可是这位实验员的语气却十分不屑,仿佛在暗示着:一百多年来已经有多少前辈做过了实验,证明固态的氦物质和硫物质不可能发生呈化反应,明明小李就没错,某些人压根就是强词夺理,故意发难!
听着这话,那女实验员红着眼睛点点头,伸手抆去了眼眶里湿润的水意,轻轻颔首,委屈地道歉:“黎博士,这次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再犯这种有可能发生危机的错误了!”
这幕戏雷蒙知道,这是表现黎越与实验室其他成员冲突的一场戏。
天才总是非常桀骜不驯的,天才也经常会与世界格格不入。虽说历史上没有记载黎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听见风声》的剧本里,黎越却是一个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天才疯子。
雷蒙也曾经有想过,用这么一个不够正派的形象当作主角,会不会引来观众的反感。然而楚萧卿在与他签订合约的时候,却在虚拟萤幕里这样说道:“如果我想拍的是一个温柔善良、礼貌温顺的天才,那他就不是黎越了。黎越从头到尾就没有出过错,他代表的是一个冰冷的事实,他告诉所有人——天才和凡人就是有差距,你们就是不想接受,也不得不去接受。当然,天才也有缺陷,比如黎越,他在为人处事上确实很糟糕。”
当然,之前雷蒙和自己的经纪人分析这个剧本时,也有谈到这个问题。
对此,他的经纪人理查倒看得非常开:“雷蒙,你过去演的正派主角形象真是太多了,谁告诉你这种坏小子就不惹人爱了?上帝啊,你想想,如果以顾沉泽的那张脸、那样的气势、那样的演技,他来表演这样一个小坏蛋,你说,多惹人爱?”
放在当时,雷蒙也认为:顾沉泽确实可以做到如此。
而如今,他看着片场中央那个完美强大到让人无法不生出嫉妒的青年,竟然也下意识地觉得:……好像,这个人也可以!
只见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个削瘦挺拔的背影忽然轻轻抖动了两下,紧接而来的是一阵低低的笑声。黎越轻轻地笑着,他将笑意藏在了喉咙里,明明是在笑,却让人忍不住地头皮发麻。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残忍无情的声音缓缓吐出:“我停下来,不是为了听你毫无诚意的道歉。李博士……”
在一百多个微型摄像机的镜头下,冷峻矜贵的青年缓缓转首,用淡然平静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早已呆滞的女实验员。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然后低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出生资料?因为在你来到这个实验室的当天,我随便地看了一眼你的资料,然后有些很想丢掉的垃圾,就永远留在了这里。”
修长笔直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楚言这动作做得流畅熟练,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不能忽视的贵气。他低低地笑着,道:“很难想像吗?那就不用去想了。记住我的话,氦物质不要和硫物质放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形态,那都有可能造成你们这辈子都无法想像的后果。”
话音落下,这个人抬步就走。
在他的身后,这些实验员终於忍无可忍地低骂出声,那位李博士更是气得流出了眼泪,被旁边人连连安慰着“不要理他,小李,你知道他就是这种人”、“也就是在这里他是最高许可权,他才敢这样对你,他聪明是聪明,但只要战争一结束,他的聪明根本就没有任何用!”
他们的话,似乎没有传到青年的耳中,也一点都没影响到后者的前进。
冰冷苍白的走廊灯光照射在青年的身上,莫名的,就让雷蒙感受到了一种孤独。
楚言的脊背挺得笔直,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每一步走的距离完全一样,连迈步的频率都没有发生变化。他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出了实验室,带着他还未消散的嘲讽话语,带着他留给所有人那种不可一世的、倨傲骄矜的形象,缓缓离开。
雷蒙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地闭上了双眼,等再睁开的时候,曾经那掩藏的极好的轻视,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黎越的冷漠高傲,楚言表现出来了;黎越隐藏在剧本下,没有被AI剧本表现出来的孤独寂寞,这个青年也表现出来了。
为什么禁止氦物质和硫物质放在一起?
因为在历史记载里,到最后,黎越创造出来的那个可怕武器,正是这两种物质的结合体。
电影的开头与结尾相呼应,仿佛在讽刺一些人看不清事实真相、还自以为正确的无知,又仿佛在怜悯这个生错了时代的天才,因为无法被人理解,从小被所有同伴孤立,最终主动走向死亡的结局。
《听见风声》开机后的第一场戏,正式结束!
雷蒙脸上还化着妆,身上也穿着戏服,再过几场戏就是他的戏了,可是他并没有立即去再看一遍AI剧本,而是走到了楚言的身前,笑着和他击了个掌,真诚地说道:“小言,你的表演这你出色,刚才这第一场戏真好!”
闻言,俊秀漂亮的少年无奈地摇头,道:“雷蒙,你是来得太晚了,你大概不知道,这场戏我已经NG了两次了。楚导的要求很高,我还有很多需要进步的地方。”
一听这话,雷蒙倏地一愣:“NG过两次了?”
楚言欲哭无泪地点头:“是啊,已经NG过两次了,这一次能过真好。”
雷蒙嘴角一抽,面上微笑着颔首,表示“能过就很好了”,心里却在暗自嘀咕着:不是吧?楚导的要求居然这么高?!楚言的演技他是知道的,在《黑暗侵袭》里,楚言和安韶阳对戏都不落下风!而且这可是开机第一场戏啊,居然都NG两次?!
雷蒙知道,在华夏的一些剧组里,一直流行某种叫做“开机好彩头”的说法。华夏的电视剧、电影开机时,都喜欢进行一种叫做开机仪式的东西,要烧香,似乎有的剧组还搞的比较隆重,据说要拜佛。
至於开机的第一场戏,这些华夏导演非常重视“一遍就过”,似乎只要第一场戏过了,那之后的戏也会被它的幸运传染,不会再NG。
可是怎么到了《听见风声》这里,第一场戏就NG两次了?!
似乎听到了雷蒙的话,楚言笑道:“楚导并不是很在意那些东西,她只看中镜头的品质。”
雷蒙微微一愣,接着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而在接下来,楚言似乎已经进入了状态,他演绎的黎越有着近乎冷漠的优雅和与常人无法融合的傲气,很快,他手底下的这些实验员就按捺不住地主动辞职,发誓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在这些实验员走的时候,黎越一边调试着手里的机器,一边平静地说了一句:“走了也好,总比哪一天被害死,要好的多。”
这话一落地,那女实验员立即骂道:“黎越!你就是离经叛道!固态实验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已经被证实了无数次,根本不可能发生呈化反应!那是真实发生的实验,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这种人,光有智商没有情商,就是一个低能儿!我敢发誓,你这样的人在战争结束后活不了多久,你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早晚会被所有人厌恶,你是不可能有好结局的!”
这话已经说得太过诛心,但是压抑了这么久的实验员却没有一个人感到不对,就连负责送他们走的士兵也好像习以为常,不知道是真的习惯了、还是也默认了他们的话,居然没有阻止。
不过很明显,他们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了,也不是第一批离开的实验员。
从头到尾,黎越就没有抬起过头,仍旧低首处理着自己的工具。等大门“卡嗒”的一声关上,硕大的实验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后,这位俊美淡漠的天才科学家低首看了一会儿资料,接着在抬手拿试管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动作。
他沉默地看着试管里那蓝色的液体,过了许久,才忽然笑了一声,轻声自语道:“我不会有好结局?可是,我有一千万种方法,让你……没有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