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广播很悲痛地告诉他,回家的路堵了快一公里了。
他盘算了一会儿,拐上了另一条路,往奶奶家那边儿绕路回去,没那么堵。
一路他都听着广播,心里琢磨着晚上该吃点儿什么。
今天有点儿累,实在不想回去做了。
牛肉面?叉烧饭?杂豆粥?不行,早上刚吃过杂豆粥……单人麻辣小火锅?酸辣粉?杂豆粥?怎么又杂豆粥了,那么难吃……炸酱面?烩饼?杂豆……粥?杂豆粥?杂豆粥?杂豆粥?杂……
「嘿!」程博衍烦躁地拍了一巴掌方向盘,这东西就跟脑内单曲循环似的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满脑子都是杂豆粥。
前面有车堵着了,他等着的时候拿过手机,拨了奶奶家的号码:「奶奶,吃了吗?」
「吃了,」奶奶嗓门儿很大地喊,「你下班啦?是不是没地儿吃呢?过来奶奶给你做!」
「我差不多半小时能到吧。」程博衍笑了笑,又看了看,前面不像是正常堵车,挤着一堆人。
挂了电话,他下车往前往走了两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一辆红色的车停在右边车道上,再往前点儿就是斑马线,一帮人就站斑马线上喊着。
被堵着的车开始紮堆儿,有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按着喇叭。
撞人了?
还是……大概受了之前展宏图的刺激,程博衍第一反应就是,撞人了?碰瓷?
他不爱凑热闹,也不爱管闲事,不过正想转身回车上时,一张挺抢眼的脸进入了他的视野里。
莫西干脑袋,眼角下的创可贴。
展宏图?!
程博衍犹豫了两秒锺,往那边走了过去。
跟那天在医院时的平静乖巧不同,眼前的展宏图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里透着匪气,再加上旁边几个帮腔的,看着就不太好惹。
司机是个女的,二十来岁,被围在中间看上去烦躁不安。
加上后面的车催成一片,程博衍还没走到旁边,她从包里抓出了一把钱往那几个人面前一扔,吼着:「拿去吧!让开!让开!」
程博衍愣了愣,又一个又惊又吓被缠得不行最后拿钱买消停的。
他停了脚步,回到车旁边拉开了车门,这姑娘要是他认识的,他可能会给她上一节课,关於碰瓷与纵容碰瓷会带来的各种不良后果。
闲的。
项西没看到人群外面的程博衍,拿了钱之后他们得迅速撤离,以防苦主反应过来了报警。
他把胳膊搭在馒头肩上,蹦到了旁边的小胡同,馒头从胡同口推出辆电瓶车,他坐上去拍拍馒头:「驾。」
「去哪儿?」馒头把车开了出去,「去医院吧?平叔不说让你今天去医院么?」
「网吧。」项西说。
「什么?」馒头偏过头,「你有病吧!」
「一直都有病,又不是今天才突然犯病,」项西按了按眼角的创可贴,「走。」
「小展,」馒头没再跟他坚持说去医院,缩了缩脖子,往网吧开过去了,「你是我见过的,过一天算一天的最佳范本,而且还不肯好好过。」
「你见过几个人,就窝大洼里那一条街上,加上死人一共见过几个人……」项西说,「都活得比狗都不如,还好好过呢。」
馒头张了张嘴,灌了一嘴风,没再说话。
在网吧泡到半夜,项西站起来蹦着要走,腿不舒服,玩都玩得不痛快。
俩人顶着半夜的老北风回了大洼里,街口有个大坑,必须下车走过去,这坑得有两三年了,也没人管,项西每回经过都得研究一下,宽了多少,深了多少,见证这个坑的成长。
今天他照例看了看,没多大变化,正想往里走,墙边突然有团黑影动了动。
项西被吓了一条,没等喊出声来,受伤的腿被一把抱住了。
「我操!」他吼了一声,想把腿抽出来,但那人抱得紧,他腿又疼得使不上劲,「吃错药了吧!」
那人从黑暗中露出脸来之后,项西才看清了这就是旁边那家的租客,在这儿住了快一年了,吃喝嫖赌毒全上,最近因为身体垮了,吃喝嫖赌都没体力干了,但还执着的坚持不懈地吸着。
馒头扔了车打算过来帮忙的时候,项西往这人脸上甩了一巴掌,他松了手,扑倒在了雪地上。
「真他妈倒霉!」项西骂了一句。
「这一夜躺这儿得冻死吧。」馒头说。
「死死呗,」项西皱着眉,「你觉得他平时那样是活的么。」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项西听到窗户外有人聊天儿,那人真死了。
至於是冷死的毒死的还是……被自己一巴掌甩死的,就不知道了,也没人关心,这个话题最多聊到中午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项西洗漱的时候很认真地洗了自己的手。
穿上外套的时候,平叔端着茶壶问了一句:「去哪儿?」
「医院。」项西说。
「昨天没去?」平叔盯着他,「骨头接不上别人该说我不疼你了。」
「要接不上昨儿去了也接不上。」项西拉开门。
二盘站在门外正要进来,看到他冷笑了一声:「接不上就接不上,跟你馒头哥做个伴儿。」
项西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甩上门走人之前,他听到二盘进屋跟平叔挺大声地说:「这种浑身倒刺的玩意儿留着干嘛!早晚出事儿!」
项西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不怕二盘,他被平叔捡回来的时候,二盘还不知道跟哪儿坑蒙拐骗地混着呢。
略微还让他有那么一点儿在意的是平叔在二盘这句话之后的沉默。
平叔会沉默的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二盘说出了他的想法。
不过项西无所谓,他见过太多来来去去。
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在这种很多人根本想像不出的活着的方式里,让人厌恶的某个人发生了什么,谁会在意。
所以自己也没什么可所谓的了。
人有时候就是活个「存在」而已。
医院人很多,项西没想到骨科也会这么多人,在长椅上看着没声儿的电视看得都睡着了两轮了,才终於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展宏图。第四诊室。
他站起来进了第四诊室。
程博衍抬头看到门外进来的患者时愣了愣,那人冲他笑了笑:「大夫眼熟啊,是不是见过?」
「今儿不趴活了啊?」程博衍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您这话说的,」展宏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声音有些低,「谁乐意满街趴去,这么冷的天儿。」
「您碰个瓷还碰得挺沧桑啊,」程博衍看了一眼他被冻红的手指,「裤腿捞上去,我看看。」
「哥,别这么说,我也不愿意……我爸病了,」展宏图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捞起裤腿儿,「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