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健如果不出现,项西不会这么着急着去租房,现在工作慢慢适应了,老板老板娘人都还挺好,平时跟他说话让他干活的也都是笑脸。
但正是因为这样,现在他才必须马上搬出去,大健万一认出了他,回去一说,平叔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过来。
白天可能没事,晚上就不好说了,他怕有什么意外把店里弄得一团糟,再怎么说他不能给老板一家找麻烦。
租房子按说不容易,环境,邻居,交通,楼层,屋内条件,都是需要考虑的,但如果忽略这些,就容易得多了。
项西的要求只有两点,便宜,单间,别的全都不考虑,所以跟两个房东联系过之后,他就定下了一间。
城中村农民自建的五层小楼,专门出租给学生的,五楼还有一间,八平米,带个厕所,厨房共用,三百一个月,水电另算。
方寅替他交了押金和三个月房租,举着相机屋里屋外地拍了几张,又指指屋里的床:「小展,你坐床上我拍两张,脸冲厕所那边,要个侧光……」
「哦。」项西坐到床脚,对着厕所发愣。
「这屋子感觉怎么样?跟阁楼差不多大小。」方寅在房间里走了两步。
「挺好的,」项西躺到床上,「有衣柜,能站直,充电不用下楼。」
「怎么突然想到要租房?」方寅从床下找出张塑料小凳子坐下了。
「怕时间长了你变卦。」项西枕着胳膊说。
「是因为今天来吃饭的那一男一女吗?」方寅想了想,「是吧?他俩一来,你口罩都戴上了,情绪也不对。」
「你还真是一直盯着我啊,」项西偏过头看着他,「不知道的以为你爱上我了呢。」
「是以前认识的人吗?赵家窑的?」方寅追问。
项西皱了皱眉没说话,方寅语气里明显有些兴奋,让他很不爽。
「认出你了没?会不会有麻烦?」方寅继续问。
「我可算知道那些傻逼记者是为什么挨揍了,」项西说,伸手冲他勾了勾手指,「今天的钱给我,今天我睡觉,不出去了。」
方寅把钱给了他,没再说什么,拿着相机走了。
项西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听着屋外的动静。
这屋子不太隔音,隔壁打电话的声音他能隐约能听到,公共厨房的声音更是轻松就破门而入。
不过听得出这层住他左右的都是学生,有一个人住的,也有一对儿住着的,一个学生妹给男朋友煮面条,一分锺一次地喊着问这样吃行吗,加点这个好吗,简直恩恩爱爱窍绳荡悠悠让人想出去把她俩挂绳子上。
他啧了一声,真不嫌烦,哪有这么麻烦,学学程大夫去,面条鸡蛋肉,有什么全算上,往锅里一扔完事儿。
没什么胃口,听着外面做饭的声音他也没觉得饿,在床上躺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这么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一点,他算了算时间,起身洗了个脸,打算去医院。
走之前他看着自己的包,犹豫了半天,拉开衣柜把衣服一件件挂了进去,其实挂上还麻烦,万一出了什么事,跑的时候哪还有时间收拾。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种把自己的东西放到该呆的地方的感觉很奇妙,他从来没有拥有过属於自己的衣柜,在程博衍那儿他也只是把外套跟程博衍的一块儿挂在客厅的柜子里。
衣服没两件,简易布衣柜都没挂满一半,上面放小件东西的地儿还是空的,项西把自己的一双袜子和一条内裤放了上去,看着有点儿好笑,不过就这点儿了,就算把身上穿着的袜子和内裤放上去,也就四小团而已。
小铁盒他没往里放,还是放在包里,这些小破烂他得随身带着。
背着包走出楼道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看这栋楼,附近全是长得差不多的楼,路还交错纵横,他怕一会儿回来找不着地儿了。
看完之后一扭脸,看见了方寅蹲在路边正冲他笑,手里举着相机刚放下来:「小骗子,就知道你还得出去。」
「我去医院复查腿,」项西皱着眉,「你不会是一直在这儿蹲着吧。」
「没,」方寅站了起来,「我中午在这片儿转了转,拍了些照片,这地方也是个故事堆啊。」
「都是你喜欢的那种,」项西斜眼瞅了瞅他,「刨了别人伤疤给人看的那种。」
方寅没有再跟着他去医院,他上了公车之后,方寅就走了,项西站在晃晃悠悠的车上,看着身边的人出神。
谁都有伤疤吧,各式各样的,学习,工作,生活,感情,有的大点儿,有的小点儿,有的自己感觉不到。
捂着自己的伤疤去看别人的,唏嘘感慨,然后各自继续。
这是种什么感受,项西体会不出来,自己的伤捂不过来,顾不上别人的了。
项西走进诊室的时候,一个病人刚在程博衍面前坐下。
「您稍等一会儿,」程博衍对这人说了一句,拿过项西的病历,飞快地写着,又拿了张单子写了递给项西,「去拍个片。」
「嗯。」项西接过单子转身走出诊室。
程博衍跟了出来拉住他:「有钱么?」
「这话问的,」项西乐了,一拍口袋,「我也是拿工资的人,刚发的呢。」
「那去吧。」程博衍笑笑。
项西拍完片子等着拿的时候就坐在诊室门口,他挑了个正好能看见程博衍的位置坐着,程博衍每次抬头都能看到他,然后他就冲程博衍龇牙一乐。
程博衍挺忙的,项西等了四十分锺,他一直就没停过说话,项西有些佩服他还能一直跟病人笑着。
片子结果出来了,项西拿了自己看了半天,除了能看出骨头上那几个白点是钉子,别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等着诊室里的病人看完出来了才拿着片子进去了:「我觉得我骨头真漂亮。」
「你住院之前的骨头才漂亮呢,片子还在我那儿,有空你品味一下,跟开花了似的,美着呢,」程博衍拿过片子往灯箱上一插,边看边说,「对线良好,骨折线模糊……」
「听不懂。」项西说。
「就是还不错,坐下,」程博衍指指椅子,项西坐下之后他在项西腿上按了几下,「疼吗?」
「不疼,想笑。」项西笑着收了收腿。
「过阵儿找个时间跟老板请几天把钢钉取了吧。」程博衍在他病历上边写边说。
「几天?」项西愣了愣。
「取钢钉也是手术了,要一周时间恢复。」程博衍说。
「我一个月就一天假呢,请假很难啊,」项西皱着眉,「能不取吗?」
「钢铁侠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晚点儿取可以,不取不行,你跟老板商量一下时间,他人不是挺好的么,应该问题不大吧?」
「那我跟他说说看。」项西点点头。
「还有,你那个肺炎,没什么问题了也还要注意,」程博衍把病历递给他,「一个月之内再感冒了肯定还会是肺炎。」
「放心,」项西笑了,「看个骨科还能顺带内科呢?」
「就顺嘴一句,现在白天热晚上凉的,容易感冒。」程博衍说。
「知道了,」项西拿好自己的东西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嗯,跟老板商量好了告诉我,」程博衍拉开抽屉拿出几颗大白兔放到了他兜里,「刚一个病人给我的,你拿着吃吧。」
项西吃着糖出了医院,挺甜的,他很喜欢。
站在路边,他没有马上去坐车,而是往四周看了看,虽然觉得大健应该是没认出来他,他还是得小心。
平叔这人阴得很,如果真知道他在哪儿,也不会马上动手,肯定会用几天时间把他摸透了。
项西突然觉得很累,几个月以来他都在奋力挣紮,但在看到大健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跟屎坑里的蛆似的,扭了半天,明明扭得挺远了,比别的蛆都远,一睁眼却还是看见了屎。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放弃的动摇,他用舌头卷着大白兔舔了舔,再扭一会儿也许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