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人跟人的感觉挺逗的,项西老觉得自己跟个带着小弟逛街收保护费的,这仨也不太聊天儿,在身后两米慢慢遛达着,就时不时说一句两句的。
项西在小花园里转了转,人不多,就几个大妈在聊天儿。
他找了个偏点儿的长椅坐下,拿出手机给陆老头儿打了个电话。
陆老头儿知道他没有父母,就一个人,一听说他受了伤就挺着急:「伤得重吗?没有住院?」
「不严重,真的,我朋友是大夫呢,还是骨科的,您放心,他说不用住院,这个位置也就吊着胳膊过阵自己就长好了,」项西笑着说,「我现在还在外头散步呢。」
「散步?你想散步过来茶室这呗,」陆老头儿笑了,「这儿空气多好,要不你就过来吧,中午胡海给我带条羊腿过来,咱爷仨正好一块儿吃了,怎么样?」
「吃羊腿啊?」项西一听,顿时就馋得不行,他没吃早点,昨天说好的大餐也折腾没了……不过自己这儿还跟着三个哥,「我……」
王哥在一边差不多听出了电话的内容,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去。
「我一会儿到。」项西马上说。
挂了电话,项西跟着他们几个上了车,刘哥开车。
「不用管我们,」刘哥说,「我们上回跟你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路口有个烤肉店,看着挺不错,还说哪天去吃呢。」
「我请你们吃!」项西一拍自己的包。
「哪用你请,」王哥笑了,「有人请客的。」
项西一听就也笑了,估计这些都是宋一包了,这么说起来,等消停了,真该认真请宋一吃顿牛逼的。
天气转凉些之后,茶研所外面的这条小路走着相当惬意,小风吹着,项西感觉自己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走到茶室的时候,他听到了琴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正对着的门的那扇窗外满眼的绿色,顿时一阵舒服。
「来了?」正在弹琴的胡海停下了。
「师兄好,」项西赶紧凑过去,「你手好了没?」
「好了,第二天就看不出来了,」胡海笑笑,「别叫师兄,也太正式了啊,随意些吧。」
「海哥,」项西换了个称呼,「我师父呢?」
「回去拿菜了,说一条腿不够我们吃的,」胡海拨了拨琴弦,「你这胳膊是怎么弄的?」
「不是胳膊,」项西侧了侧身,指指后背,「是肩胛骨这块儿,摔的。」
「摔的?」胡海想了想就笑了,一串随意而悦耳的琴声从他指尖滑出,「摔的这姿势很高难啊,是打架了吧?」
「没有。」项西说。
「真的?」胡海看了他一眼。
「没有!」项西看着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嗯,」胡海笑笑,「那注意休息。」
「真的没有!」项西往椅子上一坐,瞪着他。
胡海在琴弦上弹拨着的动作停下了,抬眼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不是打架……其实我也是胡乱猜的,师父要说他伤了,我估计也会问是不是打架。」
项西笑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跟着师父很长时间了?」
「时间啊,是不短了,」胡海继续弹着琴,「不算跟他学茶的话,也有十来二十年了吧。」
「这么久?我一共就才活了二十年呢,」项西愣了,「其实你俩是亲戚吧?」
胡海笑了起来,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茶:「不是亲戚,不过我十几岁就认识他了,就在这儿,那会儿他还没成仙,普通中年人。」
「哦……」项西看了看茶桌上的壶,还有刚泡好的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胡海杯子里续上了,「那时候这儿就是茶山了吧?」
「是啊,一直都是,比茶研究年头长多了。」胡海说。
项西走到窗边靠着,往外看出去。
窗外是个木板搭出去的露台,地板和栏杆都是木头原色,估计年头也不短了,木头节结的地方都磨得发亮。
露台上放着茶桌和几张凳子,这阵太阳没那么烈了,坐外面喝茶应该很享受,琴声清风,低头抬眼都是绿色的茶山。
胡海应该算是个挺……的人,十来岁就会跑到这样的地方来了,换了他自己,要不是跟着学茶,估计永远都不会想到来茶山上转悠。
「会弹琴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项西感叹了一句。
「说我么?」胡海笑着问。
「是啊,」项西看他停了手,伸手过去试着在琴弦上勾了一下,「我十几岁的时候还……反正不会跑这儿来体会人生。」
「我不是来体会人生的,那时也不会弹琴,」胡海顺着他勾出的这一个音符接着弹了下去,「琴是师父让去学的,说能让人心静,而且找点儿事干着也不会老瞎想了。」
「瞎想?」项西没太明白。
胡海没再说话,低头开始弹琴,琴声渐渐从缓到急,项西盯着他的手指,有一瞬间有些愰惚,突然想起来很多事的那种感觉。
接下去琴声又渐缓,让人像是坐在小溪边,风吹过竹林,有些昏昏欲睡。
陆老头儿拿着一兜菜推门进来的时候,胡海的琴声停下了。
「师父,我来了,」他看着陆老头儿,「听一半琴呢,让你吓没了。」
「哪是一半儿,他弹起来了就没个停的时候,要等他停,我今儿就在外头站着了,」陆老头儿笑着举举手里的袋子,「来,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菜,一会儿炒来吃。」
「我看看,」项西很有兴趣地跑了过去,身后的琴声又响了起来,「拿盆儿种的吗?」
「嗯,种了很多,吃不完了都,一个成功的菜农,」陆老头儿挺自豪地说,又看了看项西胳膊上的夹板,「你这还不严重?」
「真不严重,要固定都得是这个规模了,」项西跟在他身后,「要怎么弄?我来炒菜吧?」
「有胡海呢,我们等着吃就行了,」陆老头儿把菜往小厨房里一放,「胡海!」
「来了。」胡海应了一声。
「我闻到羊腿儿味儿了,好香啊。」项西吸了吸鼻子,往里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条羊腿,顿时蹦了蹦,小声说,「现在能吃吗?」
「羊腿儿什么味儿啊?」陆老头儿笑了,「还要再加工一下,一会儿就能吃了。」
「羊腿儿就是孜然味儿啊,还有肉香,烤得有一点点糊的那种……」项西说到一半就闭了嘴,怕再说下去兜不住口水。
「想吃给你切点儿先尝尝。」胡海走过来正好听到他说话,进厨房里拿了刀,从羊腿上片了一块肉下来,放在碟子里递给了项西。
「谢谢海哥,」项西没接碟子,直接把肉捏起来放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哎靠真好吃……」
「来,我们先喝茶,等着吃,」陆老头儿拍拍他的肩,坐到了茶桌旁,「今天你反正也来了,咱们也聊聊茶,给你讲讲几种茶的制作方法。」
「好,」项西坐到桌边,抹了抹嘴,「先说羊腿儿,这是他自己做的吗?味道真好啊。」
「是,我不说了嘛,他做菜很好,有他在,不愁吃,」陆老头儿笑了,「过年他会上我家来坐坐,每回来了,我孙女儿就等着他给做一桌呢。」
「真好。」项西感叹了一下,再想想自己和程博衍,这对比顿时鲜明得一目了然。
过年的时候程博衍会做菜吗?不,肯定不会,过年程博衍得回爸妈家吧,或者去奶奶那儿?那……自己呢?跟着去?
肯定不行,许主任之前对自己就不是太看得上,现在更是……还带回家过年呢,简直妄想!
那怎么办?过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
正想得挺郁闷的时候,陆老头儿一边泡茶一边说:「胡海跟你还挺投缘的啊,不过你这性格,跟谁都投缘吧。」
「投吗?」项西顺嘴问了一句。
「我这么些年,也带了不少徒弟,没哪个他愿意跟人说话的,几个月下来说不上十句,」陆老头儿笑着说,「这小子平时话很少,也不爱搭理人。」
「啊?」项西有些吃惊,胡海话说不上多,但绝对不算少,而且挺和气的,也看不出哪儿不爱搭理人了,「您别蒙我。」
「可能你这年纪……像他弟弟吧,」陆老头儿把茶放到他面前,「以前我没收过你这么小的徒弟。」
「哦。」项西拿起杯子,这话让他想起了程博衍。
「胡海的弟弟要是还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吧,」陆老头儿喝了口茶,「这一个人一辈子啊,经历的事各种各样,不走近了,谁也不知道谁的人生是什么滋味。」
项西沉默了,老头儿这话让他一阵感慨。
是的,如果他没跟程博衍走近,任何一个偶然错过了,程博衍就不会知道那个偷了钱包的人,跟其他的那些贼有什么区别,不会知道他的那些过去,而他一样也不会知道,那个身份证照片很帅的男人,在严肃正经的后面,藏着幼稚神经的另一面……
很奇妙啊,人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