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给程博衍打完电话,项西上了车,王哥看了看时间:「现在居委会也下班了,先去吃点儿东西吧?下午再去?」
「嗯,」项西想了想,「我带你们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这片儿……我熟。」
「那你给我指路。」王哥笑笑。
车开出去之后,项西却没有指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了一句:「要不,咱开车先随便转转吧。」
「没问题。」王哥马上说。
赵家窑地盘不小,派出所在这片破败的边缘,王哥也没问他要怎么转,慢慢把车往里开了过去。
白天强烈日光下的赵家窑看起来依然没什么生机,反倒是把密密麻麻的像长在空中的灌木丛一样的电线看得清清楚楚。
路很窄,大半只能过两辆车,地面上的坑坑洼洼在阳光里投下阴影,一眼看过去全是大大小小的黑。
项西第一次坐在车里从这些路和坑上经过,车时不时颠簸一下,他几次差点儿咬着舌头。
「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路这么破。」他看着路边的那些小商店和小吃店,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跟门脸儿一样萎靡不振的老板。
「这边儿也没人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片给开发了。」坐在后面的刘哥说。
「哪个开发商拿得下这片地,一个个开口都是要把下八辈子的钱都咬够的,」王哥看看窗外,「小项,你是在这儿长大的?」
「嗯,」项西点点头,想想就笑了,「这得算我地盘儿。」
车开到大洼里口那儿子时候,项西让王哥停了车:「我进去看看。」
王哥三个人也下了车,往街口一站。
项西有点儿想笑,这三人组之前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宋一那架式,估计这几个都是混过的,但相比赵家窑,他们几个要显得更牛逼些。
项西往里走的时候有种自己带着牛逼小弟回来显摆的感觉。
大洼里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脏乱差的外形,脏乱差的内里,连养的鸡都还长得跟上几拨没什么区别。
「小展?」路过一扇开着的门时,项西听到了假瞎子的声音。
他转过头:「大师,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假瞎子从屋里走出来,跨出门的时候还没忘了从旁边抓过瞎子眼镜戴上,「你还回来干嘛啊!」
「看看,」项西说,「我路过。」
假瞎子往街口那边探了探头,看到了正抱着胳膊往这边瞅着的三人组,他缩了缩脖子:「寻仇来了?」
「寻谁的仇,」项西慢慢往前走,「我跟这儿没仇。」
「你平叔跑了,二盘也跑了,」假瞎子跟在他身后,「馒头也跑了……你胳膊怎么还吊着了?」
「胳膊累了就吊着,」项西说,又问了一句,「现在谁住那儿?」
「没人住,也没人管,都空着了,」假瞎子说,「小展,你看着不一样了。」
「李慧呢?」项西没理他上一句话。
「也跑了,跟她妈一块儿跑的,火灾当晚跑的,」假瞎子推推眼镜,「要没出那事儿估计已经打死了。」
项西猛地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二盘屋的天台,李慧曾经被踢下来的地方,现在也已经空了,天台沿儿上放着的几盆花全都枯死了,黄色的叶子和枝杈垂着。
「跑了也落不上什么好,」假瞎子在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也就是跟着她妈再找个下家……」
平叔那栋小楼一楼的墙上挂着的小蓝牌还在,写着大洼里17号,窗户上的窗帘拉开了,能看到里面,但项西没往里看。
他转过身往17号对面的围墙上看过去,意外地看到了那只猫。
像是怀孕了,胖了不少,懒洋洋地团在围墙顶上,半眯着眼在阳光里跟他对视着。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喵地叫了一声。
猫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但很快又眯缝上了,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
项西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太阳太强烈,他揉了揉眼睛:「我走了。」
「这就走了?」假瞎子说,有些奇怪,「你来干嘛的?」
「说了就是看看。」项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有什么好看的,一帮将死之人,」假瞎子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一帮瞎子,看了有什么意思。」
「优越感,」项西说,「我就秀秀我的优越感。」
「以后还来吗?」假瞎子问。
「不来了,」项西挥挥手,「大师保重。」
项西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大洼里,上了等在街口的车。
「走,吃饭去,」项西说,「这顿我请。」
「别了,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孩儿请我们的客,」刘哥笑了,「让宋一知道不得挤对死我们。」
「我还要请他吃饭呢,」项西笑笑,「请你在这儿吃一顿也就是凑合,你们不嫌弃就行,赵家窑大饭店,这儿最好的馆子了,就上那儿。」
「大饭店?」王哥有些奇怪地往两边看着,「一路进来没见有跟大饭店沾边儿的地方啊。」
「前面右转,到了就知道了。」项西笑着说。
赵家窑大饭店本名叫老四火锅店,二十平方米,一层,除开店里摆放的冰柜堆着的啤酒箱子和各种杂物,能摆个七八桌。
他跟馒头经常上这儿来吃,一个小火锅三十,算上送的青菜豆腐,随便吃的米饭,他俩一人十五块能吃撑。
老板还认识他,见了他还挺意外的:「好久没见你来了啊小展。」
「嗯,出差了。」项西说。
「你那个小兄弟呢?」老板给他们这桌拿了壶茶上来,「也一直没见着了。」
「回家了。」项西说。
「回家了啊?哎挺好的,」老板说,「回家挺好,哪儿也不如家里。」
虽说现在天气已经凉了,但吃完两个小火锅,项西还是出了一身汗,出门儿的时候风一兜,他打了个喷嚏:「爽!」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具体居委会在什么地方,李警官虽然给了他地址,但还是得找找。
要问赵家窑这片儿的什么黑网吧黑游戏室小赌场在哪儿,项西门儿清,但这种正规的地方,他全都不知道,一来是本来存在感就低,二来这些地方他就是看到了也会跟没看到似的,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接触什么样的东西。
居委会这种东西,是属於居民的。
现在他要成为一个有户口有身份证的居民,才会想到去找。
居委会就在一片老旧房子里,是这片最干净整洁的地方了,一楼门口挂着牌子,倒是不难找。
居委会办公室里就三个女人,两个年轻些的办事员,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主任大妈。
「你是梁川平的那个孩子啊,」主任大妈说出这个名字时,另俩个年轻些的都抬了头往项西这边看了过来,「我知道,你先坐吧。」
平叔本来在这儿名气就不小,再加上现在涉毒在逃,那简直是一下成名人了。
主任拿出了一个记录本,开始详细询问项西的情况:「他当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居委会应该还去问过的,我查了是有记录,不过当时我还没到这儿,所以还得再了解一下。」
主任说的了解,除了询问和查以前的记录之外,还要带着项西再回大洼里找老居民问问话。
项西愣了愣,挺不情愿地跟着她站了起来:「我也得去?」
「当然啊,」主任说,「你这个事派出所跟我说了,但毕竟不是个小事,还是要了解清楚,本来这个得两三天我了解清楚了情况才能开这个证明的,毕竟你什么材料都没有呢,现在我们对流浪和被拐人员有政策,我们会尽快让你拿到证明……」
项西很无奈地同意了,刚还跟假瞎子说了不会再回去了,扭头不到俩小时又回来了。
主任倒还算利索,直接找了几个邻居问了,项西这也才第一次听到了关於自己身世的旁证。
是抱回来的。
从哪儿抱回来的谁也不知道。
抱回来的时候很小,是个小毛毛,最多几个月。
具体哪年还真记不清了,肯定是冬天,还裹着厚的包被呢。
回来的时候总病,梁川平差点儿想又给扔了。
梁川平一直都说是捡来的。
……
主任把打印好的证明盖了章交到他手上,旁边年轻些的办事员拿出了一个相机:「可以拍一下照片吗?」
「干嘛?」项西转过头看着她。
「这也算是我们的工作成果,比较有意义,记录一下,」办事员说,「不拍你的脸,也不会公布你的姓名,可以吗?」
项西想了想:「拍后脑勺吧。」
办事员走到他侧后方拍下了主任和他一块儿捏着那张证明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