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没有结束。
他掉进了一段更深的噩梦里,或者说,他如今竟是清醒的?
那一团黑影所说的话,难道竟是真的?
他真的只是服了毒药,在通天塔前躺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已吗?梦里的一切,都是……
他没敢再接着想,他疯了一般爬起来,径直朝着死生之巅的南峰跑去。
可是和他记忆中的临死之前不一样,他记得自己当年明明是把所有人都斥散的,但是他跑到一半,有一行宫人冲出来,为首的那个是侍奉了他多年的刘老,刘老捧着个盒子,皱纹遍布的脸庞上满是欣喜:“陛下,重生仙药,找来啦!这就是重生的仙药啊!”
他蓦地停住脚步。
左右都跪下来恭贺他,刘老也跪下来,一双枯槁的手呈起锦盒,颤巍巍地递给墨燃,沙哑道:“仙药啊,陛下一直在求的仙药,总算打动了天神,这一颗就是了……”
墨燃怔愣道:“不是……我,我不是都赶你们下山了吗?”
众仆面如土色,连连叩首,刘老也极为惊恐:“陛下为何要赶我们走?可是老奴有何处侍奉不周?老奴——”
“十大门派呢?”
刘老一头雾水,茫然抬头:“什么十大门派?陛下,你怎么了?”
墨燃知说不清,便拉他到通天塔前去看,他一出密林就指着塔前的坟塚:“你看看那边,我刚刚就睡在那里,我——”
他转头,却发现自己棺木和坟塚都已经不见了。
只有立着两座孤零零的皇后和妃子的坟塚,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他的狗爬字。
墨燃:“……”
刘老忧心忡忡地:“陛下,你怎么了?”
“我……”墨燃怔忡地盯着那两座坟,他的意识已经很混乱了,有一刻他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下一刻他又觉得真幻交织,他竟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年。
刘老叹息着说:“陛下忧思太深,做梦了罢?”
“不是梦……”墨燃喃喃,但随即又摇头,苍白着脸,“不,这当然是梦……”他语无伦次颠来倒去地说了很久,而后倏忽扭过脸,盯着刘老,“那重生的药呢?”
刘老便把盒子呈上来。
他没去接那个盒子,他径直把它打开了,里头有一颗莹白如玉的丹丸,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颤抖地将它拿起,喉结攒动,而后往红莲水榭的方向去。
可是刘老忽然拉住他,墨燃蓦地回首,他的神经已绷到极致,即将断弦,他问:“怎么了?”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刘老,忽然阴沉下了脸,眼睛里闪动着诡谲的光泽,阴气沉沉地说:“陛下,可是走错了方向?”
“什么走错了方向……”
“陛下该去的地方,是招魂台。”刘老慢慢地说,那些仆厮也都缓缓围了上来,将墨燃团团围住,慢慢逼近,“陛下一直以来,朝思暮想的,难道不是要复活您的师兄,师明净吗?”
“我……”
“如今重生仙药在手了,陛下为何弃招魂台於不顾,反而往红莲水榭跑?”刘老幽幽道,“陛下为了这重生之法,杀害千万人,踏平儒风门,让天下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难道陛下做尽这一切,最后居然要违被初衷,转而把这丹药服入另外一人口中吗?”
墨燃心乱如麻,他紧紧攥着那枚仙药,他说:“你不明白。”
“陛下必须去招魂台,不得去红莲水榭。”所有的人眼里都闪着可怕的光芒,鬼怪一般的脸,他们围着他,重复着,“陛下必须去招魂台,不得去红莲水榭!”
墨燃将仙药死死护住,他脸色青白,说:“都给我让开。”
“陛下必须去招魂台——”
“让开!”
他抽出不归,握着那冰凉的刀柄,那些人似乎是瑟缩了一下,而后眼瞳变得像蛇一样狭长,一个个都露出了扭曲的笑脸。
“你会遭报应的……”
“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言而无信。”
“朝三暮四。”
“呵,这种薄情寡义之人怎配拥有仙药。”
“抢回来!夺回来!”
墨燃护着仙药,猛地斩开一条血路,往死生之巅的南峰奔去。不管这是幻梦还是真实,他知道楚晚宁在那里……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去到那里,他要在楚晚宁身边,才能心安。
他跑进了红莲水榭的结界里。
刘老和其他人都被挡在了界外。
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闭上了碧色竹扉,他不想再看到多余的人,这里是红莲水榭,只当有他自己,还有……
“师尊?”
他因吃惊而微微睁大了眼眸,他看到楚晚宁正站在一株海棠花树下,束着高马尾,戴着金属手套,神情专注地调试着一具快要完工的夜游神机甲。起风了,淡粉色的花瓣簌簌吹落,初雪般落在阶前,桌上,温柔如涟漪。
墨燃眼尾泛起湿红,刹那已哽咽。
“师尊……”
楚晚宁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他因为忙碌,还咬着一把小锉刀,看到墨燃,他微有诧异,把锉刀拿下,这才直起身子,朝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