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原本并不想进殿,他宁可一个人在外厮杀到最后一刻。然而,此时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许许多多的蓝家修士和交由他指挥的金家修士,厮杀的主力也不是他。他不愿罔顾这些门生的性命,有一丝生机那便要抓住一丝。他不去看蓝忘机,举剑喊道:「小心进去!」
至此,兰陵金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四大世家都进殿了。有他们带头,剩下的人都立刻决定不再负隅顽抗。即便万一殿中真有什么洪水猛兽、妖魔鬼怪,前头也有四个高个子扛着,连忙蜂拥而入。最后,只有秣陵苏氏那一批人还没动作。魏无羡道:「咦,苏宗主,你不进去吗?很好,那你就留在外面吧。不过大家不是都没了灵力吗,你留在外面,岂不是送死?勇气可嘉。」
苏涉扫了他一眼,阴郁的眉宇不住抽动,也带着门生们进殿了。
伏魔洞很顺利地容纳了这千余人众。千人的喘气、急语、惶惶之声在空旷的主洞之中回荡不止。蓝启仁一进去便走到聂怀桑身边,在他殷切的期待目光中检查了地面上阵法的残缺之处。这阵法果然是年代久远,当下割破手掌,以鲜血将阵法补上。温宁守在台阶之上,将靠得最近的几具凶屍掷开。阵法一被补上,那些走屍便都仿佛被挡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外,暂时冲不进来了。
魏无羡等蓝忘机收起了琴,这才和他一起缓缓走入殿中。进入大殿中、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修士们看到这一黑一白双双布下台阶,一千多颗心立即又提了起来。
谁都没料到,竟然会是这么个下场。他们明明是来围剿夷陵老祖的,现在却反倒被围剿了一样,还要躲进夷陵老祖的主殿才能苟延残喘一刻。蓝启仁补完了地上的阵法,站到人群之前,挡住了这两人的去路,昂首挺胸,就差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了,一派魏无羡敢破坏阵法就拼了这条老命和他同归於尽的架势。
蓝忘机道:「……叔父。」
蓝启仁心中失望之情未过,一时半会儿,仍是不想看这个从小教到大的得意门生,只看着魏无羡,冷冷地道:「你究竟想如何。」
魏无羡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道:「不如何。既然进都进来了,不如聊聊……」
易为春喝道:「我们与你,没什么好聊的!」
魏无羡道:「怎么会没什么好聊的?我就不信,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去灵力的?天地良心,魏某可没这么大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让你们所有人都中招了。」
易为春刚呸了一声,就听聂怀桑道:「对啊,我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
魏无羡又道:「我猜你们过来围剿之前,一定没来得及先聚起来吃顿饭,所以应该不是中了什么毒。」
蓝思追道:「一定不是毒,我从未听过有什么毒能让人突然灵力溃散的,否则这种毒药一定早就被多名修士重金求购、传得沸沸扬扬腥风血雨了。」
此次来的修士中有不少医师,抓过几人探了一阵,那几人低声追问道:「如何?如何?这灵力的溃散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这个问题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无暇去警惕魏无羡如何了。毕竟若是灵力彻底溃散,再也回不来,那就等於废人一个,那真是比死在这里更可怕更痛苦的后果。几名医师讨论一阵,最后道:「诸位的丹元安好未损,不必担心!该是暂时的。」
江澄听说是暂时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接过金淩递给他的手帕把脸上鲜血抆净了,又道:「暂时?暂时是多久?什么时候能恢复?」
一名医师道:「……恐怕……至少两个时辰……」
江澄脸色黑得可怕:「两个时辰?!」
众人纷纷抬头,去望殿周边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的凶屍群,数目并不比他们这次来的活人少。个个都直勾勾地盯着人头躜动、阳气翻涌的伏魔洞内部,根本不舍得离开半步,在外摩肩接踵地徘徊蠕动,仿佛随时会冲进来。腐臭之气浓烈扑鼻。
至少两个时辰才能恢复灵力?地上这个废弃多年、被临时补好的残破阵法,都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两个时辰!
况且,夷陵老祖此刻就和他们处在同一空间,虽然不知为什么他尚且没动手,也许是猫捉耗子一般要玩儿够了、吓够了他们再碾死,但谁都不敢保证这个魏无羡不会突然暴起。
他们的目光重新聚到魏无羡身上。魏无羡道:「我说了让你们不必看我。现在在这个伏魔洞之中,灵力尚存的只有两拨人。我,含光君一拨,这群几天前被抓上山来的小朋友一拨。其余人我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不为过吧。我若是想对你们做什么,这群小朋友能挡得住吗?」
苏涉哼道:「废话少说,你要杀便杀。在场若有谁叫一声便不算英雄好汉,你也别指望有人对你摇尾乞怜。」
他这么一说,倒有不少人心里都犯起嘀咕来。这数千人里,真正和魏无羡有仇的约莫只有二十人上下,其余的全都是听到围剿便不假思索参与的,可以说只是正义路人,出於道义才一同前来讨伐。这些人就想跟着打头的主流队伍随波逐流而已,能杀一两具魏无羡的走狗凶屍,说出去也是威名一件。但若真的要让他们付出代价,那便没几个人愿意趟这趟浑水了。
魏无羡看了看他,道:「不好意思,容我问一句,你是谁?」
苏涉额头青筋微凸,正要开口,蓝景仪大声道:「然后呢?不是毒,然后呢?」
魏无羡立刻忘掉了苏涉,道:「然后,人总不会突然失去灵力,总得有个途径和契机。在你们在上乱葬岗的之前或者途中必然都接触过某一样东西,或者都做过某件事。这群小朋友是几天之前被抓来的,错开了时间,而我和含光君跟你们不是走同一条道上山,错开了道路。有没有人愿意想一想,你们到底都干过什么?」
鸦雀无声中,一人茫然道:「我们干了什么?上乱葬岗的时候,是不是都喝了水?唉,想不起来,不知道啊。」
谁会在这种时候还不识趣地积极回应魏无羡,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想什么想什么?也只有那位「一问三不知」聂怀桑了。有人忍不住道:「上山途中根本没人喝水!谁敢喝这屍山上的水?」
聂怀桑又乱猜道:「那是都吸入了山中雾气?」
若是这黑森林里的雾气有什么古怪,倒也说得通。立刻有人附和:「有可能!」可金淩立即道:「没可能。雾气在山顶更浓郁,可我们都被绑在山顶上两天了,灵力不是照样也在?」
苏涉似乎实在听不下去了,道:「够了吧?诸位还当真和他讨论起来了,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可有趣么?他……」
忽然,他脸色一变,话语戛然而止,魏无羡道:「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
秣陵苏氏的门生纷纷站了起来:「宗主!」「宗主,怎么回事?!」
苏涉甩开要来扶他的门生,举起手臂,先指魏无羡,然后直直指向了蓝忘机。离他最近的那名门生怒道:「魏无羡,你又动了什么妖法?!」
蓝思追道:「这不是妖法!这是……这是……」
一旁端坐的蓝忘机将右手五指压在七弦之上,凝住了琴弦的战栗。那群七嘴八舌群情激奋的门生瞬间仿佛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止噪。
在场的蓝家人心中都默默道:这是姑苏蓝氏的禁言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