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细雨变成了暴雨,观音庙外摇摆碰撞的灯笼也早已被雨水浇熄。四周蓦地陷入一片漆黑。
魏无羡发不出声音了。黑暗之中,蓝忘机已猛地将他抱紧,堵住了他的嘴。
蓝忘机的呼吸淩乱而急促,他沙哑着声音,在魏无羡耳畔道:「……心悦你……」
魏无羡搂紧他,道:「是!」
蓝忘机道:「……爱你,想要你……」
魏无羡大声道:「是!」
蓝忘机道:「没法离开你……除了你谁都不想要……不是你就不行!」
他一遍遍重复着魏无羡对他说过的话,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甚至给魏无羡一种他就快哭出来了的错觉。
每说一句,他在魏无羡腰间的手便收紧一分。魏无羡被箍得生疼,但环在他背上的双臂也越来越紧,几乎要让自己喘不过气,却仍甘之如饴,恨不能更用力。
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们的胸膛彼此紧密相贴,两颗心避无可避。魏无羡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蓝忘机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那份就快破心而出的炙热,还有落在他颈间、悄无声息消失、不知是不是错觉的一点泪滴。
这时,一阵偏快的足音步入前殿,方才去了殿后察看的金光瑶又带着几名修士折了回来。两名僧人顶着大风,一左一右,卯足力气才把庙门重新关了,重重闩上。金光瑶则翻出一枚火符,轻轻一吹,符纸燃了,便用它重新点起红烛,一派幽幽的黄焰成为了夜雨孤庙中的唯一光亮。忽然,从门外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叩叩之响。
有人敲门。庙内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朝门外望去。关门的两个僧人如临大敌,无声无息把剑对准了门。金光瑶不动声色道:「哪位?」
门外一人道:「宗主,是我!」
苏涉的声音。
金光瑶比了个手势,那两名僧人拔了门闩,苏涉挟着一阵狂风骤雨入内。
那一排红烛火光险些被这阵风雨波及,忽明忽暗,飘忽不已,两名僧人立刻重新顶上大门。苏涉周身已被暴雨淋湿,面色冷峻,冻得嘴唇发紫,右手持剑,左手里提着一个人。进了门,刚要把这人扔下,便看到了坐在一边两个蒲团上还没分开的魏无羡和蓝忘机。
苏涉前不久才吃了这两人的大亏,当即脸色一变,立即拔剑去瞅金光瑶,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知这两人此刻必定已受制,这才镇定下来。
金光瑶道:「怎么回事?」
苏涉道:「我在途中遇到的他,想来应当有用,顺手抓了。」
金光瑶走近低头一看,道:「你伤了他?」
苏涉道:「没伤。吓晕过去了。」说着把手中那人扔到地上。金光瑶道:「悯善你下手别这么重,他不禁吓也不经摔的。」
苏涉忙道:「是。」这便把他方才乱丢的人提起,动作小心地放到蓝曦臣身旁。蓝曦臣一直紧盯着这人,拨开这人脸上湿淋淋的乱发一看,这个吓晕过去的,果然是聂怀桑。应当是在莲花坞调养完毕、折返清河的途中,被苏涉拦下抓来的。
他抬头道:「你为何要扣下怀桑?」
金光瑶道:「多一位家主在手,总能让其他人更忌惮些。不过二哥请放心,你知道我过往对怀桑如何的,时机一到,我定会毫发无伤地放你们离去。」
蓝曦臣淡淡地道:「我应该相信你吗。」
金光瑶道:「随意吧。相信不相信,二哥你也没办法啊。」
这时,苏涉把凉凉的目光转向了魏无羡和蓝忘机。
他哼地笑了一声,道:「含光君,夷陵老祖,真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而且形势已经完全反转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蓝忘机一语不发。对於这样无意义的挑衅,他一向从不理会。魏无羡心道,哪里反转了。乱葬岗上你们是落荒而逃,如今不也是在落荒而逃?
可苏涉的大抵是憋了多年,不需要人刺激也能怨气冲天地自说自话。他对着蓝忘机打量一番,讥讽道:「到这时候了,你还是摆着这样一副自以为镇定冷静的架子,准备端到什么时候?」
蓝忘机仍旧默然不语。蓝曦臣则开口道:「苏宗主,你在我姑苏蓝氏门下学艺期间,我们应当没有亏待过你,何必如此针对忘机。」
苏涉道:「我哪敢针对从小就天资傲人的蓝二公子?我不过看不惯他那副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模样。」
虽说魏无羡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恨意可以来得毫无理由,却也忍不住一阵莫名其妙,道:「含光君有说过他觉得自己了不起吗。没记错的话,姑苏蓝氏的家训不是有『禁骄矜自傲』这一条?」
金淩道:「你怎么知道姑苏蓝氏的家训内容?」
魏无羡摸摸下巴,道:「这不抄多了就记得了么。」
金淩脱口道:「没事你抄姑苏蓝氏的家训干什么,你又不是……」他本想说「你又不是他们家的人」,话音未落便觉察不对,收住话头黑了脸。魏无羡笑道:「莫不是含光君从小就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所以苏宗主才这么想?若是这样,那含光君可真是冤死了。他分明对谁都是这样一张脸。苏宗主你应该庆幸你不是在云梦江氏学艺的。」
苏涉冷声道:「为什么?」
魏无羡道:「不然你早就被我气死了。我小时候每天都由衷地觉得自己是个惊世奇才,真他妈了不起。而且我不光心里面这么觉得,我还到处说呢。」
苏涉额头青筋暴起,道:「你闭嘴!」他似要一掌打来,蓝忘机却将魏无羡往怀中一搂,用臂弯将他牢牢护住。苏涉动作一滞,正在犹豫该不该下手,魏无羡马上从蓝忘机背后探出个头道:「还是别下手了吧苏宗主,敛芳尊对泽芜君还是尊敬有加的,你若是伤了含光君,你猜猜敛芳尊高兴不高兴?」
苏涉原本也是顾及这个才倾向於收手,可魏无羡一说,他就格外憋屈。到底心有不甘,还要再讽刺几句:「想不到传说中叫阴阳两道都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也会怕死!」
魏无羡毫不羞愧地道:「好说好说。不过,我不是怕死,只不过还不想死。」
苏涉冷笑道:「咬文嚼字,可笑至极。怕死和不想死,有区别吗?」
魏无羡窝在蓝忘机的臂弯里,道:「当然有区别了。比方说我现在不想从蓝湛身上起来,和我害怕从蓝湛身上起来,这能是一回事儿?」
想了想,他又道:「对不起,我收回。我感觉好像的确差不多就是一回事。」
苏涉的脸都绿了。魏无羡本意就是要气他,这时,忽然从他的上方,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很轻很轻的一声,几乎让人怀疑是听错了。
可魏无羡猛地抬起头,却是真真切切地,在蓝忘机的嘴角边,看到了那抹还没来得及消散、仿佛晴光映雪的浅淡笑意。这下,不光是苏涉,连蓝曦臣、金淩都怔住了。
众所周知,含光君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仿佛了无生趣的面孔,几乎没人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就算只是略略地勾一勾嘴角。谁都没料到,看到他的笑容,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之下。
魏无羡的眼睛瞬间睁得又大又圆。
半晌,他咽了咽喉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道:「蓝湛,你……」
正在此时,观音殿外又传来了叩叩之响。
苏涉一把抽出剑来,握在手中,警惕道:「谁?!」
无人应答,大门猛地四分五裂!
破门而入的风雨之中,一道灵光流转的紫电正面击中苏涉的胸口,将他向后掀飞。苏涉重重撞到一只红木圆柱上,当场喷出一口鲜血。守在庙内大门左右的两名僧人也被余波震及,趴地不起。一道紫衣身影迈过门槛,稳步迈入大殿之中。
庙外风雨交加,这人身上却并未被如何淋湿,只是衣摆的紫色稍微深一些。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雨点劈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水花飞溅,右手紫电的冷光还在滋滋狂窜。他脸上神色,比这雷雨之夜更加阴沉。